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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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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tkt_l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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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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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觉醒来,玉面小飞龙已消
话虽如此,可是郑微依旧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打死她都没想过自己会做文职,小说里的秘书也多,不是性感妖娆的甜心就是梳个包包头,带黑框眼镜的老处女,她玉面小飞龙应该在工地上挥斥方遒,怎么能做领导的跟屁虫。
于是她转了一圈,犹自负隅顽抗,“我没有经过这方面的培训,一直以为我将来会是个工程师,文秘方面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我需要一个土木毕业,有一定专业知识的秘书,而不是一个外行的花瓶。”说话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人事部的门口。
“周主任……不,周经理。”人事部主任也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看着门口的人说。
郑微狐疑地望过去,顿时傻了眼,那个人不是周渠又是谁,他就是二分新上任的经理?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任何大学生在新工作面前都是一张白纸,不懂就要从头学,我做事一向认真,所以我的秘书也不好当。这样吧,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不做也不要紧,我可以给你另外的工作安排。希望你认真想清楚,我的办公室在六楼。”
郑微在矛盾中挣扎了一天,她一方面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事秘书这一行,另一方面更没想到她的顶头上司会是周渠。其实倒不是说有多排斥这个岗位,她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压根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她后来给阮阮打了电话,阮阮的声音怪怪的,好像哭过,郑微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感冒了。听了郑微的话,阮阮也想了很久,“你们人事部主任说得也对,真正事业上成功的男人,一般不会蠢到对身边的人动脑筋,做秘书确实是跟我们的专业不一样。但也没人规定工作必须跟专业对口,况且这是个最接近领导的职务,在人情世故方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对于你以后的提拔也是有好处的,只要别彻底地丢了专业知识,锻炼几年,你会更全面,发展也会更好。这是我的看法,关键要是要你自己决定。”
郑微挂了电话,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周渠说的是有道理的,她的专业知识在同学里并不拔尖,以后顶多也是个勉强够格的小技术员,既然如此,何不另寻出路?秘书,周渠的秘书,小飞龙版的秘书,好像听起来也不算太坏。
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的郑微出现在六楼的经理办公室,她往周渠的办公桌前一站,便一副壮烈成仁的模样说道:“领导,我来了。我的办公桌在哪?”
周渠所在的经理办公室是一个大的套间,郑微的办公桌就在外面的小单间,任何员工和访客进出周渠位于里间的大办公室,都必须经过她的桌前。
郑微半是新奇半是摸索地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两个多月,慢慢地也从开始的晕头转向变得从容了许多。其实相对于CAD制图和钢筋配比率的计算,办公室工作要容易掌握许多,她主要的日常工作无非是代替周渠接待一切的访客,过滤电话和邮件,安排他的日常行程,做好上传下达、文件收发,偶尔也需要为他准备和搜集一些文字材料和会议记录。简而言之,她就是周渠在工作上的一个全职保姆,领导的跟屁虫,她一切的工作重心就是围绕着周渠行动来开展,以服务好领导为至高宗旨。对于自己的工作,郑微的总结便是以下内容:出差:领导未行我先行,看看道路平不平;吃饭:领导未尝我先尝,看看饭菜香不香;开会:领导未讲我先讲,看看话筒响不响。
所以,名义上她虽然在经理工作部主任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是实际上她只需听从周渠一人的吩咐,无论请假或外出,只有在周渠的认可之后方可作准。在拥有两千员工的二分公司,周渠是负责全面工作的一把手,作为他的秘书,不说普通员工,就连各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在这个小姑娘前面都要礼遇三分。郑微性格又讨人疼,平时不管是工人还是领导,只要出现在经理办公室,她一概都笑眯眯地接待,在办公楼里遇见了同事,不管老的还是少的,男的还是女的,她就像嘴里抹了蜜一样甜,什么好听就挑什么说,哄得一个两个心花怒放,谁不说新来的小秘书是个鬼灵精一样的丫头。偶尔她在周渠的授意之下将许多不愿意接见的不速之客拦在门外,或者一时冲动办事不够圆滑,大多数人也都不与她计较。就连周渠不时也被她逗得开怀大笑,连称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马屁精。
第十四章 一觉醒来,玉面小飞龙已消
如果说在二分里,郑微对谁心存一丝畏惧的话,那便只有朝夕相处的周渠。周渠是个矛盾而有意思的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摆出一副严肃面孔来对下属起到震慑作用的领导,相反,大多数时候他面带笑容,举止言谈也相当随和,甚至偶尔有下属跟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也不以为忤。虽说也是工科出身,但他并不像大多数技术人员一样沉闷无趣,工作之余,他的爱好涉猎甚广。喜欢音乐、热爱运动、见闻广博,下得一手好棋,他会在下班时间礼貌而独到地夸奖女员工的香水,也会注意到郑微的新裙子,并予以表扬。但是,包括郑微在内,没有人敢在他的随和之前有丝毫的放肆和忘形。起初新官上任之时,二分还有少数几个资深的中层负责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明里暗里偶有抵触心理,对他交代的事情阳奉阴违。周渠也不跟他们计较,有时找到他们谈话,也是笑容可掬,尊重有加,但言谈之间却往往一针见血,直指要害,让人无从辩驳。他的原则向来是先礼后兵,心里有数的大多暗自收敛,遇上冥顽不灵的,收场大多不甚光彩。郑微上班几个月,就曾见到两个中层老主任直接落马,一个内退,一个至今在后勤部种花。就连郑微也明白了周渠笑容后面的铁腕和精明,他平时对下属的工作干涉不多,可心里明镜似的,谁也不愿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差池。
周渠在工作上相当细致,许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郑微要做的只是一些琐碎的日常事务,工作量并不大,但是他对她要求甚高,凡事稍有不满意便会打回去让她重做,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点头为止。郑微曾经由于一份文件用订书机装订不够工整对称而被他要求反复在废纸上练习,直至下意识地养成在文件或资料左侧两厘米处下钉,无论何时用直尺衡量订书钉均在同一水平线上为止。平时他加班多晚,不管是凌晨一点或是两点,郑微必须奉陪到底,次日不得以任何理由迟到——从上班第一天开始,他就要求她必须在他到达办公室之前的五分钟出现在她的位置上。只要他熬夜之后能按时上班,她绝无偷懒的借口;他在工地的烈日下一站几个钟头,她也定然要在他身后曝晒到底。刚开始上班的时候,还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他会在某个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轻敲她的办公桌,说:“郑秘书,我提醒你一件事,现在已经到了你应该提醒我开会的时间。”只要他一叫她“郑秘书”,她就知道自己肯定被他抓到了小辫子,不需他责骂,自己已汗如雨下。
她以往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从小也没侍候过谁,开始的时候难免委屈,暗里抱怨他不近人情,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习惯,自觉在做事的过程中再三反省,力求谨慎,唯恐出现纰漏。周渠明里挑她毛病的次数慢慢减少,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做事简直脱胎换骨。其实她也明白遇上了周渠绝对是她的福分,他虽严厉,但相当有耐心,骂过之后并不往心里去,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她做事的方法和为人处世的原则。所以她对周渠始终心存感激和崇敬,她可以在下班时跟他下棋,两人面红耳赤互拍桌子叫骂,也可以在饭桌上私下取笑他酒量不佳,但是一到上班时间,立刻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造次。她在后来的工作中接触到许多其他分公司的秘书同行,他们当面对自己的领导毕恭毕敬,可大多背后讽刺暗骂,不以为然。只有她,她对周渠是发自内心的认同和崇拜,他事业顺利她会由衷开心,他遇到困境她会感同身受地担忧,人前人后不自觉地对他维护。他对于她而言是一种很微妙的存在,既是领导,又亦师亦友,亦父亦兄。这种感情完全出自一片赤子之心,全无半点杂念,他和她朝夕相处,即使孤男寡女单独在办公室里加班至深夜,也从不疑有它。郑微连想都没有往别处想,人前人后两人俱是坦坦荡荡,一个是风华正茂的上司,一个是年轻娇美的秘书,日日同进同出,公司上下也从未有过流言飞语。就连周渠的妻子,某会计事务所的魏存晰也对郑微喜爱有加,郑微也一口一个魏姐地叫,许多次应酬场合周渠不胜酒力,魏存晰也要郑微亲自和司机送他到自家楼下才肯放心。
第十四章 一觉醒来,玉面小飞龙已消
当郑微在工作上慢慢退去了毛躁之后,周渠对她的信任也益发明显。他的办公桌从不允许除了她之外的人整理,来人来客都放心交由她过滤,他叫她传递的机密投标文件从来由她封装,并且,他会在她的面前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对某人某事的不满和牢骚,甚至包括对自己上司的抱怨。有情绪的时候他人前克制,在她面前也毫不避讳地大发雷霆。对于她的信任,郑微的回报就是即使在梦中,也反复提醒自己,有些话只能记在心里,绝对不能诉之于口,就连说梦话也不行。
郑微秘书生涯中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出现在工作大半年的时候,一日周渠出差在外,二分的工会主席不知情,拿着一份年末公司运动会的经费申报表来到经理办公室,想获得周渠的签字同意。工会主席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姓李,为人亲切又热心,特别喜欢郑微,人前人后都说遗憾没有儿子,否则非把郑微娶回家去做儿媳妇不可。郑微叫她李阿姨,有事没事也喜欢跟李阿姨闲话长短。她告诉李阿姨领导不在,李阿姨就顺便在郑微对面的小沙发坐了下来,边聊天边倒苦水,无非是二分今年忙了一年,员工都辛苦了,工会想为员工做点实事,搞些大家喜欢的活动放松一下,只是苦于没有经费。她问:“微微呀,你说我报的这个金额周经理会不会批呀。”
郑微笑着说:“这事我哪知道。”
李阿姨就说:“你不知道谁还会知道,我就随便问问你,依你看周经理会怎么样?”
“这个呀……”郑微有些为难,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阿姨就是私下问问,我问了张副和钱副两个副总,他们都说周经理肯定会同意,我才敢把这个预算表拿过来,你也知道,他在资金方面抓得紧,谁想没事找涮?你整天在经理身边,多少也比我们明白他的心思,你就给个话,好让我也心里有个底。”
郑微含糊其辞地说:“要是为员工办实事,经费又合理,我想周经理应该会同意的。”
李阿姨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五天后周渠出差回来,上班第一天下午,就把郑微叫进了他办公室,二话不说就把一份文件扔到她的面前,“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工作上一向要求严格,但是从未有过这样针对她的凌厉,郑微顿时有些懵了,连忙拿过那份文件,这不就是前几天李阿姨拿上来的经费申请表?
“我怎么了?”她犹自懵懂地说。
周渠一拍桌子,“我什么时候同意过这笔开支,你知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工会已经在做活动的前期筹备工作,所有的钱都是从李主席掌管的工会会费中垫支的,就等着我出差回来签字,然后到财务部领钱后填补回去。活动可以搞,但是我不认同她们以往那种铺张的方式,刚才我问是谁批准她们在我回来之前提前准备的,她们说是你亲口说过,周经理一定会同意的……郑秘书,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郑微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明明想辩驳,却无从说起,她的的确确好像说过这样的话,但又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我……我没有让她们准备前期工作,是李阿姨……”她抓着那份文件,六神无主。
“行了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在这个岗位上,首要第一条就是谨言慎行,灵活机变,宁可不说,也别让人抓住话柄,你倒是好,别人设好圈,你立马傻不拉唧地往里跳。”
郑微红着眼说:“李阿姨说,张副跟钱副都说过你会同意的……”
周渠失笑,“这种话你也能信,老张和老钱在副经理的位置上那么多年是白干的?他们会傻到代表我在李主席面前说这种话?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工会那是看准了我不会同意,拿你这个傻瓜垫背,先斩后奏罢了。”
这个时候郑微还不忘给李阿姨开脱,“李阿姨是领会错我的意思了,都怪我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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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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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觉醒来,玉面小飞龙已消
周渠也不多说,直接示意她走到他办公室隔出来的休息室里,让她别出声,然后一个电话把李主席叫了上来。
话没说几句,周渠还来不及发难,李主席已经痛定思痛地反省,“经理,这次的确是我不对,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看经理您出差在外,不敢打扰,但是又怕等到您出差回来后筹备时间不足,就上来问了郑秘书的意思,她说周经理肯定会同意,我们都以为那是经理您的意思,谁知道她一个小秘书敢擅自说这种话。”
……
直到李主席离开后一会儿,郑微才打开休息室的门慢慢走了出来,周渠冷冷看着她,一句话不说。他无须一句废话已经让她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亲切的李阿姨,热心的李阿姨,掀开那层笑脸,一切如此真实而丑陋。
她哭也哭不出来,双手手指紧紧地在身前纠缠,指节苍白。
周渠最后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太多人情世故你还不懂。我希望你记住这一课,郑微,无论是工作和生活,都切记凡事三思而后行。”
那天下班,郑微在办公楼下邂逅李阿姨,阿姨的笑脸一如既往亲切,“微微,去哪呀,跟男朋友约会吧,这么行色匆匆的。”
郑微笑得甜甜的,“哪里有什么男朋友呀,还等阿姨介绍呢。我先走了,阿姨再见!”直到看不见李阿姨的背影,郑微的笑脸才慢慢地卸了下来,她觉得刺骨的心寒。
很久以后,当有人称赞已是资深员工的郑秘书为人精明谨慎,讲话做事滴水不漏,郑微都在心里苦笑着感激李阿姨,感激那些给她上过一堂又一堂课的凉薄的人们。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变得丑陋,世界原本如此,不过是她往日太过痴傻,等她终于一觉醒来,心怀孤勇,不顾一切的小飞龙已消失在身后。
毕业正好一年,郑微就被一枚红色导弹炸得晕头转向。回到原籍教书的何绿芽和师兄修成正果,他们的婚礼在一个七月的周末举行。除了远在北京的黎维娟和新疆的朱小北,其余三人都准时出现在小镇上的婚礼现场。卓美毕业后胖了一圈,她跟家里介绍的理想对象登记了,说不上多爱,而日子依旧平稳安逸。郑微和阮阮见面之后两人几乎寸步不离,她们都在感叹,果然越是简单的人越容易获得幸福,绿芽也一样,大学时候说不谈恋爱的她居然第一个把自己嫁了出去。看着她依偎着老实憨厚的师兄,在朴素而简单的新房里淡淡微笑,这种幸福女人的光辉让原本在402并不出众的她显得如此夺目。美丽的阮阮,可人的郑微这一刻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何绿芽的爱情如同小溪,涓涓溪流,终入江河,而那些波澜顿起的爱情反倒远不如它永恒。阮阮说得对,在爱情里付出的心血和收获的幸福从来不成正比,越想去爱的人就越得不到爱。
晚上,除了卓美喜宴后赶回了家,阮阮和郑微都在绿芽的挽留下住在了小镇上,黎维娟打来了电话,絮絮叨叨地教了何绿芽不少婚后掌握经济命脉的秘诀,最后,还是感叹,“你是我们‘六大天后’中第一个嫁出去的人,真希望借着你的东风,一个两个都找到好的归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三人听了,相视一笑。
然后是朱小北,电话一通,郑微就对着话筒大喊一声:“猪北,葡萄干吃腻了没有,我想死你了!”
朱小北的笑声一如往日干脆,她说:“你们知道我现在人在哪里吗,我刚从我初恋情人的家里吃完晚饭回来……呵呵,别急着羡慕我,今天是他儿子百日宴,他娶了个当地的维族姑娘,生的孩子漂亮得就像混血一样……以我如此优异的基因拥有者,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我和他的孩子,也绝对不可能比这个小孩长得更好。他过得好,我真开心,绿芽,你结婚了,我也为你开心……我真开心……”
把幸福的新郎送回了洞房,阮阮和郑微散步走回镇上的招待所。阮阮忽然说,“微微,回去后我请假去你那跟你住几天好不好?”
郑微大乐,“这当然好……不过,你不用上班吗?”
第十四章 一觉醒来,玉面小飞龙已消
阮阮说:“我怀孕了,微微。”
……
郑微退后两步,用一种不可思议眼神打量阮阮,“真的吗,真的吗,阮阮,你真的要做妈妈了?太神奇了!”她喜悦而又小心地盯着好友平坦如初的小腹。
阮阮只是笑了笑,喜出望外的郑微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阮阮,你告诉赵世永了吗?”
阮阮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郑微不解,“说了还是没说呀?”
“我前几天还见过他,我说,世永,我可能怀孕了,他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说不清楚,只会不停地重复,不会吧,不会吧,我们明明做好了安全措施……”阮阮笑着摇头,“我明知道他一直都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真正见到这一幕,仍然失望。所以我后来跟他说,我开个玩笑,骗你开心而已,他这才如释重负。”
郑微气急,“这个该死的赵世永,要不是他做的好事,怎么会有孩子,竟然这点担待也没有。阮阮,你怎么能说开玩笑呢,这么大的事,你得跟他说马上结婚,就算他家里再不近人情,现在也没道理再阻拦你们。”
阮阮说:“我不会跟他结婚的。”
“为什么呀。”郑微怒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还不肯结婚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了解世永,如果我说,为了孩子我们结婚吧,他会答应的。问题不在他身上,是我,微微,是我不能嫁给他了,在我说出怀孕,他惊慌失措的那一刻,我的爱情就彻底地死了。这些年,我缝缝补补这段感情,始终不愿意离开他,那是因为我珍惜我青春的时候最初最好的感情,现在才发现,这段感情从来就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但是,你们还有孩子,那个臭男人不要也罢,孩子怎么办呀?”郑微担忧不已。
阮阮把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仿佛想感受那里传来的微弱感应,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但是她说,“可惜它来的不是时候,我爱孩子,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办法伟大,我不想苦情,不想为了这个冲动含辛茹苦,这个代价太大了。微微,我要打掉它,这就是我得在你那里住上几天的原因。”
郑微拉住阮阮的手,哽咽地说:“你放心,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有水滴溅在两个女孩紧握的手上,落下来时温热,转瞬冰冷,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回到G市,郑微就陪阮阮去了市里最好的医科大附属,重新做了一轮早孕检验,确定怀孕并推算出大概在45天左右,中年的女医生低头写着病例,头也不抬就问道:“生下来还是打掉?”那口气淡漠冰冷得仿佛在阮阮肚子里的不是一个即将成型的生命,而是一个肿瘤。
阮阮咬咬牙,“打掉。”
由于胎儿未满50天,尚可以用药物流产,走出了诊室,阮阮忽然显得有几分虚弱,郑微让她坐在走廊上,自己去排队领了药。晚上,在郑微的宿舍里,阮阮一个人在书桌前坐很久,然后趁郑微出去倒水,就着桌子上打开的啤酒一口气将药咽了下去。她还记得,赵世永第一次教会她喝啤酒的时候曾说,啤酒入口的味道虽然苦涩,但你轻轻让它流淌过舌尖,再细细地品味,你的舌尖上就仿佛盛开了一朵清芬的花。现在这朵花凋谢,嘴里除了苦,就是淡然无味。
第二天回到医院,在产科特有的药流休息室里,阮阮吞下了第二颗药,她的宫缩比同一病房里的其余十来个药流的病号来得更快更强烈,别的女病号都有丈夫或男友陪同,她身边只有郑微。郑微坐在床沿,看着她紧紧地蜷在墙边,哼也不哼一声,脸颊两侧的碎发却都已被汗水浸湿,凌乱地黏在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
郑微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跑到隔壁的诊室,把情况告诉值班医生,医生只是淡淡地说,个人体质不同,服药后的反应也是大相径庭,有人不过是像来了次例假,有人却疼得像鬼门关上转了一圈,都是正常现象,不用大惊小怪。郑微急怒攻心,人都那样了,还说大惊小怪,但她毕竟克制住了自己,这个时候跟医生起冲突太不明智了,她只得寸步不离地守在阮阮身边,祈求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半个小时后,阮阮强撑着坐了起来,让郑微陪着她去了趟洗手间,她关着门在里面很久,郑微不敢催促,又担心得不行,只得在洗手间外无头苍蝇一般徘徊。大概过了十分钟,阮阮才全身被水浸过似的走了出来,手上是一团白色纸巾,她在郑微搀扶下回到诊室,医生打开那团纸巾,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一小块肉状的物体,然后拿出一根棉签,随意地拨动翻看了一会。
第十四章 一觉醒来,玉面小飞龙已消
她每拨动一次,郑微就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抽紧一下,几次下来,几乎无法呼吸,阮阮却一直虚弱而冷静地看着医生的动作,仿佛看别人的游戏。
“好了,胚胎排出完整,你们可以走了,回去按医嘱服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医生叫住了,“唉,这个你们带走,在前面卫生间前的垃圾桶扔了吧。”
阮阮把它抓在手里,经过卫生间的时候,轻轻将它抛入了垃圾桶,走了几步,郑微忍不住转身,阮阮制止了她,“不要回头。”
直到走出大门,郑微尤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生命就这样灰飞烟灭,只因为它出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步履有些蹒跚的阮阮对她说,“有些残忍是吧?以前我们怎么就不知道,感情也会是血淋淋的。这样也好,我还清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郑微无言以对,正想得出神,就听见一个迎面走来的男子叫了声,“哈,是你呀,爱哭鬼!”
她环顾四周,除了她们再没别人,可那男子分明一副陌生面孔,她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你跟我说话吗……你哪位?认错人了吧?”
那男子哈哈大笑,“怎么可能认错,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来着,反正是我研二的时候,你在我的宿舍里,蹲在我面前揪着我的裤子哭得气动山河,鸟兽皆惊的,最后还是我把你请上了公车。你忘了我可忘不了,你哭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后面几个月里都成了那栋楼著名的负心人,在女朋友面前解释了好久才说清楚。”
郑微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想,原来是他,林静以前的舍友,这事可够丢脸的,如果我赖皮到底,他是不是也拿我没办法?
那男子不知她的想法,见她沉默,便自动认为她认出了自己,熟络地问:“怎么,你病了?”
“哦,没有,陪朋友来看医生。”
那男子点了点头,“这样呀,我老婆刚生了个儿子,我来接她出院。林静不来接你?”
“林……啊?”郑微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那男子向来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觉察出自己有可能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啊,你没跟林静在一起呀?我以为……那次你刚走的第二天,林静就从美国打电话回来,让我把他留下的那本童话书立刻邮寄过去给他,后来我告诉他,书被一个哭得很剽悍的小姑娘带走了,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你们后来没联系?”
郑微匆忙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朋友有点不舒服,我们要先走了。”
“唉,等等。”那男子相比跟林静交情不错,又说了一句,“去年林静回国,他还说过要去找你,你们没遇上吗,他现在在……”
“我不想知道!”郑微立即打断他,而后才感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对方毕竟是好心,何况他曾经在她最痛苦地哭泣时安慰过她,“对不起,已经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学法律的人特有的敏感,那男子重新审视了变了个人似的女孩,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和便签纸写下一行数字,“林静的号码,你拿着,拿着吧,联不联络他是你的事。”
郑微双手背在身后,最后阮阮将那张纸片接了过来。告别那男子,坐上计程车的时候,阮阮把纸片放在郑微的腿上,有气无力地说:“傻瓜,何必逞一时的意气,跟自己过不去呢?”
郑微拿起纸片,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然后摇下车窗扔了出去,车窗玻璃摇上来的时候,她看着玻璃上反射出来的人影,那双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
那个人说林静一年前回来找过她,她并不意外,只是他已经走了四年,1460多天,在这些日子里,在她最伤心绝望的时候,他在哪里?
阮阮叹了口气,“郑秘书,你知不知道从车窗往外乱扔废弃物是要罚款的?”
郑微一直面朝窗外,很久之后,她才说:“如果我愿意接受罚款,警察叔叔会不会把证物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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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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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就当我是个陌生人(1)
五天后,阮阮重回S市上班,几日不见,同事只觉得她清减不少,更显飘逸,没有人知道在几天前,有什么永远地离开了她。
郑微后来接到了好几通赵世永的电话,他惊慌失措地询问着阮阮的去向和她的新号码,郑微对待他为时已晚的追悔只有一句话:“我为我和你同为人类而感到羞耻。”
也许赵世永对阮阮并非没有爱,那段时间,他的电话几乎每天都要消耗掉郑微手机的一格电池。然而爱又如何,他爱的东西除了阮阮,还有许多许多。郑微一再地拒接,他一再地打来,时间长了,慢慢地电话也少了,终于归于沉寂,就像我们的一颗心,曾经火热地揣在胸膛里,滚烫得无处安放,急不可待地找人分享这温度,从没想过它也也有一天会冷却,冷到我们只得自己环紧自己,小心翼翼,唯恐连这仅有的暖意也守不住。
郑微到中建的第三年,她二十五岁。一个二十五岁,工作稳定,面容姣好,身心健康的女人身边没有男人算不算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郑微觉得不算,但她身边几乎每一个人都那么认为。工会的李阿姨几次三番地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谈心,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你也老大不小,应该成了家了。就连周渠也时常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二分这么多青年才俊你都看不上也就罢了,那么一分、三分……十四分,机关、三产、设计院……中建有五千光棍,环肥燕瘦,任君选择,总有一款适合你,别老这么漂着。
郑微一边打着马虎眼,世上好男人万万千,任我挑来任我拣;一边为自己辩护,二十五岁单身的女青年多着呢,为什么我一定要选?
周渠的回答是,我看着你就难受。
大家都说,郑微,我看着你一个人这么漂着,难受。
很多时候,当我们习惯了一些事情,就不知道这是苦。就像一个贫穷的人,一辈子没有见识过繁华,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贫穷。郑微总是一个人,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有时也跟着一群人去狂欢买醉,最后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睡觉。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在别人过节团聚的时候,偶尔感觉孤独。单位大院那条从办公楼通往单身公寓的林荫路,她自己陪着自己走过了无数回,每一颗树她都认识,这一棵的果实特别酸,那一棵三年来一次果也没结。她总是笑嘻嘻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吗,直到见过太多投向她的同情的眼神,他们都替她难受,她才恍然觉得,原来自己竟然是可怜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自己也强烈而真实地感觉到这一点?似乎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她独自从超市购物返来,站在出奇拥挤的公车上,遇到忽然横穿马路的行人,公交车司机急刹车,惯性让她的身体剧烈向前倾倒,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身边一个跟她同样单薄的女孩,晃了一下就被身边的男友稳稳地拥在怀里。郑微身手一贯敏捷,她立即抓住了手边的护栏,定住了脚步,没有让自己在人前摔得难看,但是当她紧紧地将带着点凉意的金属护栏抓在手里,莫名地有了流泪的欲望。她甚至带着点小小的恶意打量着身边的那个女孩,难道她不如她漂亮?难道她不如她聪明、勇敢、善良?可是她没有她幸运。
就这样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让郑微觉得自己不可以再一个人孤独下去。这世上哪来王宝,她从来没有想过为谁守住寒窑,只是以往她相信直觉,总以为直觉会带着她想要那个人来到她身边。而直觉何时才能出现,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再出现——即使出现了,未必不是错觉。
所以,当李阿姨已成为习惯地说:“微微,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郑微破天荒地回答:“好呀,什么时候。”
李阿姨办事一向周到又细致,她惊讶郑微态度转变之余,认真询问了郑微父母所在的单位、家庭成员状况,不到三天,就给郑微安排了她的第一次相亲约会。
那一次郑微见到的人就是何奕,李阿姨一点新意都没有地把他们约在一个中规中矩的西餐厅,寒暄了几句便借故离开。似乎所有媒人都应该这样,郑微也不觉得奇怪,她只是意外李阿姨第一次就把这样一条大鱼抛给了自己。何奕姓何,中建公司总经理也姓何,何总只有一个儿子。何奕是二分最年轻的项目经理,其实郑微认识他,两年多年她跟随周渠下工地,当时就是何奕接待他们,只是后来何奕被派往技术支援中建在孟加拉的工程,一去两年,所以两人算不上熟。
第十五章 就当我是个陌生人(2)
李阿姨走后,两人一度相对无言,各自冥思苦想合适的话题,何奕先按捺不住地说:“这样坐着真奇怪,我们随便说点什么吧。”
郑微点头认可,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问问什么是他的人生追求事业规划兴趣爱好,最浅薄,也应当问问他的星座血型,然而鬼使神差地,她的开场白脱口而出,“你喜不喜欢美国?”
话说出了口,她就被自己的无厘头逗笑了,何奕也跟着哈哈大笑,两人笑了一阵,郑微才问:“你笑什么?”何奕说:“我笑我居然不知道你在笑什么。”
何奕不喜欢美国,他喜欢一切好的东西和所有漂亮的女孩,他爱玩,也会玩,追求新奇的事物,没有定性。也许这就是何总急着让他结婚的原因,在大多数老一辈人的心中,成家立业的男人才会成熟。何奕这样的性格跟郑微一拍即合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很快,何总的少爷放着家里几套房子不住,申请住进了单身公寓,不偏不倚“恰好”住在郑微楼上的事情传得二分乃至整个中建沸沸扬扬,大家都事后诸葛地说郑微看起来就有少奶奶的命。然而郑微却在某个周末的下午,约了何奕在她的公寓里下棋,自己却借口出去买饮料,然后一去不回,她在大院里的角落看几个老人打牌直到夜幕降临,因为她知道,韦少宜今天也休息在家。
就连她这样算不上细心的人也看了出来,每当韦少宜在家的时候,何奕特别喜欢下楼来找她下棋,只要韦少宜走过,他就像个内心雀跃、故作镇定的孩子。郑微和韦少宜不再每日争吵,但关系也算不上改善,她没指望韦少宜承她的情,何奕能否如愿以偿,韦少宜会不会坠入**,那都是别人的缘法。她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何奕不是她的那个人。
后来何奕对韦少宜狂热的追求日益明朗,同事们都为郑微惋惜,李阿姨更是恨铁不成钢,到手的金龟婿又平白地脱了钩。但是她和周阿姨,王阿姨、杨阿姨一样,从未放弃已婚妇女的最大爱好,她们源源不断地给郑微输送她们鉴定合格的有为青年。而郑微又太渴望结束单身的生涯,只要对方不至于太离谱,她对这些安排一概来者不拒。她见过医生、律师、会计师、、小老板……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建筑行业的精英。用周渠的话说,那一段时间,她就快要把G市的青年才俊一网打尽,这些人里有些喜欢她但是她不喜欢,有她觉得不错但对方无动于衷,更多的相看两相忘。
不管面前坐着的是谁,她永远是那句经典的开场白:你喜欢美国吗?有人说喜欢有人说不喜欢,还有人莫名其妙。郑微觉得这的确像一个有点冷的笑话,可是,生活有的时候就是一场黑色。
也许是因为网撒得太过于铺天盖地,大的鱼进不来,小的鱼又溜走了,郑微走马灯一样的相亲生涯收获寥寥。她曾经想,不就是找个男人吗,多简单的一件事,可事实无情地证明,她偏偏就是找不到。
不过,虽然没有实现她的既定目标,多见了几个人也并非坏事,至少她在认识了一个大学里的生物老师之后,才知道拿破仑隆头鱼濒临灭绝;至少一个秃头的连锁拉面店小老板给过她两个月都吃不完的免费餐券;至少她还在相亲的时候走运遇见过一个让她花痴不已的年轻外科医生,虽然那个姓纪的医生彬彬有礼地送她回去的时候说:再见,刘小姐。至少她终于明白,即使她愿意将就,其实也是多么得难。
那一段时间阮阮给她打电话,每逢问起“你在哪里?”郑微都是哈哈大笑,“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不是在相亲,就是在相亲的路上。”
她的疯狂相亲终止于G市委党政机关的一个办公室主任,三十五岁,至今未婚,有房有车,而且郑微毫不怀疑他有可能是处男。她跟这个穿着黑色西装,系黑色领带,头发整齐地三七分的男人吃着淡然无味的牛排,听他滔滔不绝地赞美着为下班的丈夫,跪着递拖鞋的日韩妇女,痛斥婚前性行为,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岔开了话题,“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第十五章 就当我是个陌生人(3)
“鸟,我喜欢养鸟。平时下班我不喜欢出门,外面总是乌烟瘴气,尤其现在的年轻人更是乱七八糟,鸟叫声能让我平静。你呢,我看你挺文静的,你喜欢什么小动物,喜欢鸟吗?”
郑微憋住笑说:“不,我喜欢猫。”她放下餐具认真地说,“你喜欢下班后在家玩自己的鸟,我喜欢玩咪咪,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她模仿周星驰的声音哈哈大笑,自己把自己逗得前俯后仰,最后只记得那个“爱鸟者”惊呆了之后半张的嘴。
这个事件的严重后果是李阿姨一气之下扬言再也不多管闲事,郑微在打给阮阮的电话里差点笑出眼泪。
阮阮也笑,她说:“你真胡闹。人家有什么错?爱情可以唯美唯心,相亲就是一场交易,大家把最现实的要求摆到台面上来,合适就好,不合适也罢,你何苦气不过,非要恶搞他一轮?”
笑声平息下来之后,郑微说:“算了,也许这种方式真的不适合我,阮阮,要男人干什么,不如你跟我做伴。”
阮阮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我想我快要结婚了。”
阮阮要结婚了。郑微大惊之后,觉得如梦一场。她结婚的对象是医科大学附属的普外科主治医生,叫吴江,两人从朋友介绍认识到确定结婚意向,一共只见了六次。
“你爱他吗?”郑微问,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一个只见过六次的人,能有多爱。
阮阮说:“他挺好的,早些年为了学业没顾得上感情的事,后来回国了,工作一直又忙,他跟我一样都是以结婚为前提来找对象,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第六次见面他跪下来求婚时,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也许错过了他,我未必遇得上更好的,就当是为自己找个伴吧,爱上他大概也没有那么难。”
有没有别的伴娘像郑微一样,当子在婚礼进行曲中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向红地毯的尽头,她站在新娘的身后,心潮澎湃,眼眶潮湿。世界上还会有比阮阮更加美丽的新娘吗?到场的亲友都对年轻有为的新郎赞不绝口,只有郑微觉得他太过于幸运,他只见了六面,就娶回了世界上最最好的女人。
这是一个普通的婚礼,两个当事人都不爱铺张,只简单宴请了双方的亲朋好友。阮阮一袭白纱,娉婷地伫立在淡淡微笑的新郎身边,他不是赵世永。当年舟车劳顿只为与爱人片刻相依的她,一心只想把那份感情守成天长地久的她,可曾想到会有今天?爱着的时候,以为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一生,谁料到一朝梦醒,就站在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阮阮给赵世永发了喜帖,他没有来。六年的感情输给了一个只见过六面的人,命运自有他的安排。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阮阮幸福,只要阮阮幸福,什么都值得,在郑微心中,没有人比阮阮更配得上眼前的幸福。
司仪问,阮莞小姐,你可愿意嫁给吴江先生为妻,一生一世爱他,陪伴他……
阮阮说:“我愿意。”
她话音刚刚落下,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抽泣,所有的人才注意到,娇俏的伴娘泪流满面。郑微真是世界上最失败的伴娘,她在好友的喜筵上,终于按捺不住哭泣。只有阮阮明白她,她看着郑微,灿烂地笑,仿佛在用笑容告诉她,自己一定可以幸福。
新人敬酒的时候,重新补装的郑微持壶和伴郎一起跟随在新人身后,伴娘和伴郎一向都是新人之外的另一个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仪态万千的新娘身边站着清新甜美的伴娘,如果这晚有星光,只怕也失去了颜色。面对众人的笑闹起哄的劝酒,郑微一概来者不拒,就连阮阮的那一份,她也代为挡了过去。
私下的时候,阮阮附在她的耳边,“别喝了,悠着点。”
她只是笑,“我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可以醉,你不可以醉。”
十几桌下来,饶是她酒量不错,不由也有几分微醺。下一桌是新郎倌的朋友,吴江一个个介绍下去,“这几位是我们医院普外科的同事,这位是《××日报》的责编……还有这位,是××区人民检察院的副检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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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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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就当我是个陌生人(4)
他介绍到那名身长玉立的男子时,那恰好侧对着他们的男子转过身来,点头朝新娘微笑,然后他的视线平稳地投向新娘身后的人。
“对了,他姓林,叫林……”
郑微不期然地打断了吴江好心的介绍,她说:“林静,七年不见,别来无恙?”
林静含笑举杯:“你好吗,小飞龙。”
你好吗,小飞龙?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这样叫她的人,小的时候他陪她在大院的花园里捉迷藏,他怕她找不到会哭,从来不会藏得太隐蔽,一旦她揪住了他的衣角咯咯地笑,他总是故意这么说,“你好吗,小飞龙。”
如果她是十七岁的郑微,她会选择在这刻忘记所有,立即扑在林静的怀里痛哭失声,然而她今年二十五岁,他跟她玩了一场长达七年的捉迷藏,这一次他躲得太远,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他。
“我挺好的。”二十五岁的郑微说。
“你们认识?”吴江也愕然。
林静笑道:“她一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把她抱在怀里,你说我们是不是认识?”
郑微也半开玩笑,“是啊,过去我们熟到我以为一长大就可以嫁给他。”
好事之人闻言起哄,叫嚣着这样的交情值得痛饮一杯。郑微毫不犹豫将酒倒满,平举到林静面前。林静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忽然摇头笑了笑,与郑微碰杯。他喝干了自己的酒之后,伸手拿过了郑微已触到唇边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当即四周叫好声一片,人人都笑林检察官原来也是怜香惜玉之人,更频频追问何以两人初见时似是许久都未谋面。
郑微回答说:“小时候的事情哪里做得准,长大了之后,以前的玩伴大多都是各奔东西。”
她的林静已经在十七岁那年一去不回,也许她内心深处永远藏着他的身影,然而眼前的他,是个陌生的男人。
抛花球的时候,魂不守舍的郑微独自站在角落,偏心的阮阮看准了她的位置,背过了身,抛出的花球依然不偏不倚地飞向了她。花球迎面而来的时候,郑微才回过了神,她直觉地想要抓住它,终究慢了一步,只抓住一片粉色的花瓣,顷刻间,花球落地。
吴江工作的医院在G市,阮阮嫁夫从夫,她辞掉了S市的工作,陪在丈夫身边。这也许是郑微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的最后,闹洞房的宾客也尽兴而归,出门的时候已是夜深。阮阮送出了门,她说:“林检,不如你帮我送送微微。”
郑微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楼下很好打车。”
林静朝阮阮笑笑,“你放心吧,交给我。再见,祝你们新婚快乐!”转身就再自然不过地将郑微的包包拿在自己的手中,“走吧,我的车就在楼下。”
一路上,郑微将车窗摇得很低,风灌了进来,吹走了她脸上的绯红,她始终看着窗外,电台里的音乐支离破碎。
林静开车心无旁骛,沉默地到了中建的大院门口,郑微都忘记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我就在门口下吧。”郑微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真谢谢你送我回来。”
林静没有回应她的礼貌,“你住在哪一栋,我送你到楼下。”
“不,不用了,我走进去就好。”
“你住在哪一栋?”
她莫名地就开始发火,“我说过不用!你懂不懂半夜三更地被一个男人开车送到楼下,我身边的人或许会误会。”
林静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说:“你果然还是生我的气。”
郑微把头别向一边,假装看着窗外,她没否认,因为他说得对。即使多少个夜晚,她都觉得她理解林静,她原谅了他的不告而别,然而真正到了重逢的那一天,心里竟依然还有怨恨,人们往往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超脱。当年林静的离开,不但带走了她朦胧的初恋,更带走了她最信任依赖的一个人。她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将后来失去爱的凄凉统统归咎于他,即使明明知道那并非他的错。
第十五章 就当我是个陌生人(5)
“我也生过自己的气,可是那个时候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所以只想离开。是的,或许我不应该,然而谁是圣人,谁又没有面对不了想要逃避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曾经以为我的父母是最幸福的一对,甚至为我的家庭能给你带来温暖而感到骄傲,原来都是假象。”
郑微笑了,声音却哽咽,“你一逃就是七年。” 七年了,他一封信一个电话也没有给过她。
“我以为你幸福。”
“我是幸福,所以你可以继续消失。”
林静沉默良久,说:“我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回国后我打过电话给你,既然你快乐,我便离开。也许是我错了,但我不会再错。”
郑微打开车门离去的时候干脆果断,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听到林静发动车子的声音,却不肯回头。到了凌晨,她觉得出奇的口渴,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没有开灯,喝了一口水,就这么借着窗外路灯的一点光亮,怔怔地发呆。当她放下水杯之后,打开了房间的大灯,发疯地翻箱倒柜搜寻,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把它们藏得那么深。
一墙之隔得韦少宜被她的大动作惊醒,敲着她的房门抱怨道:“郑微你半夜抽什么风?还让不让人睡觉。”
郑微的动作犹在继续,只转身回了一句,“前一阵子何奕发神经半夜在楼下对你唱歌,我说什么了?“
韦少宜顿时语塞,恨恨回房。整个房间一片狼藉之后,郑微终于在从学校带过来的一个皮箱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打开那个扁平的小铁盒,拿出压在最上方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两张年轻无邪的笑脸穿过七年漫长的时间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绽放在她的面前。她把那张开始微微泛黄的照片拿在手中,用手指一下一下擦拭上面的尘埃,照片上的年轻男孩笑容明净,眼神柔和,这才是她的林静,她必须现在看上一眼,因为在她发呆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记不清22岁之前那个林静的模样。刚才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肩膀宽厚,眼神锐利,笑容总是若有所思,下巴和两腮有刮得干干净净依然泛青的胡楂,尽管他看上去那么气宇非凡,风度翩然,可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贴心和依恋。他眼中的她,是否也早非旧日模样。她擦不掉时间覆在他们脸上的尘埃。
林静最后那一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越想就越心浮气躁,这样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是他话里有话,还是她再一次猜错?
没过两天,一通打到她办公室的电话让她隐约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好,中建二分经理办公室。”接起电话时,早已说得无比顺溜的开场白脱口而出。那边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声让她看了周渠里间的办公室一眼,立刻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电话?”她问了之后才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所在的检察院跟她们中建二分同属一个城区,对于公检法机关和政府部门来说,辖区内任何一个企业的联系电话简直都是顺手拈来。
“那天你走得太急,手机号码也忘了留下。”林静的心情仿佛不错,声音也带着几分愉悦。
“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郑微却没有他那样好的兴致。
林静说:“嗯,工作还挺认真的。所以我现在不打算打扰你,有什么事下班后再说,我来接你还是约在吃饭的地方见?”
郑微骇然而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一起吃饭。”
他的声音柔和,“你总是要吃饭的吧,就当是陪陪我,我最近应酬很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顿饭,觉得胃也不是很舒服,你知不知道这一带哪里有比较清淡的餐馆?”
郑微的心几乎就要软了下来,他以前饮食一向规律,稍有不正常,就觉得胃疼,可她还是硬起心肠说:“胃痛胃酸胃胀,就找斯达舒,我今晚要加……”
“加班是吧?”他好像早料到她有此一说,笑道,“不要紧,工作为重,你加到几点,来接你。对了,你们经理现在是周渠吧,他在中建机关市场部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吃过饭,要不我一边等你,一边顺道拜访他一下……”
第十五章 就当我是个陌生人(6)
“不用了,我忽然觉得好像手上的事情明早上做都还可以。”见风使舵一向是郑微的长项。
林静再次笑出声来,“那你好好上班,我下班在你们路口的转角那等你,你忙完了再出来,我今晚有时间,等一会儿都不要紧。”
郑微放下电话,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他,后来转念一想,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人太过狡猾,让她不知不觉就上了当。
虽然明知道隔着一道门,里边的周渠不可能听到她刚才在说什么,但她还是心虚地看了一眼,那扇门紧闭着。从下午外出返来开始,周渠的脸色就有点不大对劲,她在他身边三年,深知这个时候的他绝对是个碰不得的地雷,不久前财务部主任不顾她的劝阻敲门进去,怏怏地碰了一鼻子灰出来。虽然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能耐惹得涵养颇好的周渠雷霆大怒,不过他关门的潜在意思就是谢绝打扰,她才不想知道原因,非到必要关口,离那扇门越远越好。
准备下班的时候,郑微已经提前收拾好东西,忽然就听到里间传来了易碎物落地的铿锵之声,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种情况之下她再不闻不问也说不过去,也是担心周渠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下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得敲了敲门,“领导,有事吗?”
里面悄无声息。郑微有些着急了,再次敲了敲门,不见有反应,就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门开了,周渠整个人陷在皮椅里,桌面文件一片狼藉,杯子的碎片散布在地板上。郑微心里暗暗叫苦,发泄就发泄嘛,何必扔东西呢,扔东西就扔东西嘛,何必偏偏扔杯子呢?他是爽了,只可怜了她这个收拾残局的人。
“领导,你没事吧?”她除了当着别人的面叫他“周经理”外,私下的时候都直呼“领导”,他也由她去。
周渠不胜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郑微,帮我把地上的文件夹捡起来。”
她乖乖从命,收拾散落的纸张时,无意中看到了其中最醒目的一张,那是封打印的匿名举报信,矛头直指二分的前任经理,现在二分下属三产公司——盛通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的经理冯德生。郑微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可是终究忍不住,又瞄了一下,见他不理会,知道即是默许,便一边收拾一边翻看,除了举报信外,那里还有周渠从盛通那边调出来的财务档案,饶是郑微对这一方面并不精通,看了后仍然暗暗心惊。对于所有的大型国企来说,三产公司都是一个尴尬而矛盾的存在,一方面为了国企僵化机制的束缚和为职工谋福利的需要而出发,产生名义和体制上独立,实际上却依附和归属于国企的三产企业,三产在国家对国有资产重点规范管理的如今,是个敏感的问题,稍有不慎就容易捅出大娄子,牵一发而动全身。然而很显然冯德生并不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许多事情纵然大家心知肚明是潜规则,但他就连场面上都做得极不漂亮,漏洞连连,而且猖狂至极。
“领导,这……”郑微把收拾整齐的文件资料放在周渠的桌上,她明白了周渠大怒的原因,不由忧心忡忡,她毫不怀疑周渠是个正直的人,但盛通虽是名义上的独立法人,实际在很大程度在二分管辖之下,冯德生本人尚是中建的正式职工,享受二分中层正职待遇,他的所作所为会让周渠连带授人以柄,处理不好,难脱干系。
周渠当然明白郑微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老冯一把年纪了,依旧这么不争气。只是说到底,当年我刚分到中建,是工地上的一个小技术员,他几次提携过我,没有他我未必有今天,知遇之恩我牢记在心。”
“但是……”
“你出去吧,这些事你心里知道就行,我会处理好。”
郑微和林静坐在清净雅致的日本料理店内,依旧心事重重,为什么成人的世界就要有这么多的丑陋、不堪、无奈。
“想什么?”林静把她喜欢的天妇罗夹到她的碗里。
郑微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食物,她觉得还是应该直截了当地把话挑开了说:“林静,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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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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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就当我是个陌生人(7)
林静抿了一口清酒,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微微,你心里觉得我是为什么?”
郑微自嘲地笑,“难道是你想说,你现在才开始后悔当初离开,想要让我们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你不愿意吗?”
“林静,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在美国近四年,回国三年,这期间你有过无数的机会,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我,可是,七年来,你没有给过我半点音讯。”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说话总也学不会转弯抹角。
林静说:“我知道你会这么想。微微,其实我没有你勇敢——很多人都像我一样,远远没有你的勇气。我们害怕解决不了的纠葛,害怕付出后得不到回报,害怕不可预知的事情,更害怕自己得不到在乎的东西。在美国的时候,我没有把握可以忘记家里发生的事情,没有把握可以若无其事地像以前那样跟你在一起,后来回来了,我爸也去世了,那时我才再也忍不住打电话找你,你的舍友说,你跟男朋友出去了。其实那个电话是在你们楼下的电话亭打的,我看着你走向他,你笑得那么甜蜜,我当时就想,即使你眼前的那个人是我,我也未必能让你的笑容比那一刻更幸福。这种情况下,我纠缠你又有什么意义,除了徒增烦恼,离开的时候就应该想过这样的结果。如果我当你是我的小妹妹,我可以不介意地守在你身边,可你不是我的妹妹,要不就离开,要不,我就得求一个结果。我不喜欢无谓的过程和徒劳的伤心,你过得好,我也应该过我自己的生活,或许你觉得我自私,不过人总会选择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我是个普通的人,微微,我见过太多像我一样的人,正因为如此,后来我才知道独一无二的小飞龙是那么可贵。”
郑微深深地吸气,好像若无其事地说:“或许我也应该做一个聪明的普通人,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小飞龙?”
“你不信也罢,即使那场上没有遇到你,我也打算好了要跟你联系。”
她笑了,“事隔那么久,你终于发现我过得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幸福,所以你伟大地回头来拯救我的孤单?还是你现在终于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来得到你要的结果,你料定我一定会喜极而泣地说,就当这七年并不存在,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生活。你错了,林静,这七年的日子历历在目,我过我自己的生活,这段生活中没有你。我不再是你的小飞龙,我爱上了别人。”
“可你并没有跟他在一起。”林静淡淡地说。
“是,他跟你一样也去了美国,连等的机会也没给我,我现在是个不断相亲失败的单身女人,但如果我不得不找个男人,我宁可像阮阮一样,嫁给一个只见过六次的陌生人,也不会选择你们。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会认命,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不甘心!”
他们终究没有好好把那顿饭吃完,郑微中途匆匆离席,林静追出去,还是把她送回了住处。
深夜,郑微半睡半醒时,收到林静发来的短信:那就当我是个陌生人。
她伏在枕上流泪。
第四部分
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1)
阮阮因为嫁人而回到了G市,这是郑微最开心的一件事。其实她原本在S市的工作相当优越,但是对于阮阮来说,更重要的还是目前的家庭生活。她不紧不慢地找寻着新的工作,很显然,吴医生并不认为他的新婚妻子需要为五斗米而奔波。很多时候,郑微只要下了班,就越过大半个城市去阮阮家蹭饭。
她去的时候很少遇见吴医生,阮阮也说,他实在是太忙了,医院同一个科室里,比他资深的老医生精力不足,年轻的又没有办法独当一面,重要的手术基本都由他亲自主刀,本来值班的时间就已经排得密不透风,偶尔在家吃个饭都不得消停,一个电话打来又匆匆忙忙出了门。正因为这样,他太需要家里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至少累了一天回来,还可以感受到片刻家的温存,要是阮阮也工作了,两个人都忙,这才是家不成家了。
郑微坐在阮阮家顶楼天台的花架下,这些花草都还是婚后阮阮买回来亲自打理的,不知不觉,百香果的藤蔓已经郁郁地攀满了整个架子。她看着专心浇花的阮阮,问道:“你这样天天在家不闷吗?”
阮阮说:“我整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老觉得时间不够用,又哪里来的闲情去发闷。”吴医生是个有洁癖的人,家里的床单被套一律雪白,每天都必须换洗,地板纤尘不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也不能看见灰尘,对于饮食也是相当挑剔。婚前他雇了一个做事利落整齐的钟点工,每天三个小时定时到家里来做清洁,自从阮阮进门后,为了更方便地照顾阮阮的起居,他让那个信得过的钟点工改成了保姆,长期在家里工作,但是不到一个月阮阮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住的楼盘位于这个城市自然景观最美丽的地段,静谧优雅是不在话下,但是周围配套设施并不齐全,小区内的住户基本有车,最近的一个超市或者菜市场至少需要十五分钟的车程。保姆不会开车,而公交车站牌又离得太远,为了让她能够顺利地买菜,阮阮不得不每天开车在家里和市场之间接送她。阮阮觉得这简直是把简单的问题严重复杂化了,她并不是什么娇贵的小姐出身,自认一个人也应付得了这些家务活,于是征得了吴医生的同意,干脆多支付了三个月的薪水,辞掉了那个保姆,由她来亲自打理他的日常生活。她做事一向周到,事无巨细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吴医生赞许感动之余,更无后顾之忧,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三十五岁不到已是业界的中流砥柱。他总说这些都得益于他有一个最完美的贤内助。
郑微眯着眼睛说:“前几天我跟猪北通电话,那家伙读书还真没完没了,估计是受刺激过度,今年又考了博,她跟我说起你的时候,简直要把你称为‘新一代中国女性之耻’,说真的,要是别人知道当年我们G大××级土木系综合成绩第一名毕业的人结果成了一个家庭妇女,那简直太搞笑了。”
阮阮不以为然,“这没什么呀,至少专业的功底让我在修葺这个天台花园的时候游刃有余。”
郑微有几分为她抱不平,“我来了好几次,周末都没见过你那位大医生在家,他倒好,一枚戒指就换得了一个**干活,晚上陪睡全职女佣,阮阮,你上次跟他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没多久,也就三天前吧。”
郑微叹为观止,“闻所未闻事,竟出大清国。他不就一个外科医生嘛,又不是登月的宇航员,婚都结了,至于忙成这样吗,也亏你受得了。你会不会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阮阮还真认真想了想,然后就笑了,“傻瓜,男人事业为重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就不怕他出轨?”
“出轨?”阮阮笑着摇头,“但愿他有这个闲情逸致,我猜他都养成职业习惯了,看见女人的**就只想着往哪里下刀。”
郑微扑哧一笑,“怪恐怖的。”她随手扯了一片头顶上的叶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声问道:“那……他知道你以前那些事吗?”
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2)
阮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也许他心里什么都清楚,但至少他从来没有问过。微微,听我的,这种事如果对方不问,你千万不要提,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最重要是现在。他对我其实挺好的,很尊重我,也很体贴,记得我的生日,除了清明每个节日都会送花,虽然他把这些日子都存在手机备忘录里,但是毕竟还是有心的。除了工作太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那你感觉到幸福了吗?”郑微迷惑地说。
阮阮反问:“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呢?”
末了,阮阮岔开话题,“别说我,你跟林静怎么样?终于见面了,不会就说声‘你好’那么简单吧?”
郑微撕扯着手上的叶子,“还能怎么样,其实很多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里那一关总过不去。如果当初他没有走,我跟他的孩子应该都会叫你阿姨了,可是他一声不吭地走了,我遇到……陈孝正,大概这就是别人说的缘分。如果说林静给了我最懵懂的爱情的梦想,那陈孝正才是真正给了我爱的启蒙的那个人,我是因为他才学着怎么去对一个人好,学着怎么千方百计地去爱,我学会了,他也走了。即使是这样,因为有过他,我和林静是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面对林静,都是百感交集,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小的时候一心一意要嫁的人。”
“那你们还联系吗?”
“偶尔吧,除了那天他短信里的那句话,后来也没再往那方面提,有时出去吃个饭,就当是老朋友聚聚,我也不好拒绝。我真怕有一天我对他连怨恨都没有了,那十七年的感情,究竟还剩下几分?”
如果不是跟阮阮在一起,郑微大多数的时间还是一个人待着,她身边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阮阮,最后也只剩下了阮阮。即使是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韦少宜,也始终亲密不起来。说到韦少宜那个臭脾气,也够人受的,郑微觉得何奕对韦少宜的追求简直是莫名其妙加犯贱,别人越是不待见他,他就越来劲,坑蒙拐骗,围追堵截,能用的招都用上了,还是热屁股贴在冷脸上。谁都在背后说韦少宜不识好歹,她虽是靠了关系进的二分,但是帮了她一把的那个亲戚早已不在领导岗位,而何奕是中建最高行政领导人的宝贝儿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能看上她,这是难得的福分,不过郑微隐约知道何奕压根就不是韦少宜喜欢的类型,而且他以往贪玩花心的不良记录更是韦少宜最忌讳厌恶的。
能入韦少宜眼的男人很少,郑微有幸得见一次,那时她在中建总部的机关饭堂吃饭,正好遇上韦少宜,两人同在一桌,虽然话不多说两句,但是当有一个男人无意中经过她们身边时,她发现韦少宜脸上又有明显可疑的红晕。那个男的其实郑微也见过,据说是设计院的院草,长得是挺让人花痴的,不过听说人家家里后台大得很,在设计院工作只是兴趣。对于这种人,郑微一直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理,上次建筑系统围棋大赛她还曾挥泪斩帅哥,亲手将他淘汰出局——话又说回来,帅哥人长得好,棋艺确实不咋的,要是她也长得那么帅,绝对不干这种自暴其短的事。
说来也巧,那天帅哥经过不久,韦少宜在郑微斜视的目光中尴尬地反应过来,转头咳了两声,居然发现餐桌旁的地板上掉落了一根银色的链子,她捡了起来,发现链子的挂坠像是一颗海蓝宝,形状跟泪滴形的耳环相似。帅哥经过之前,地板空无一物,韦少宜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几分钟后,回来继续闷闷吃饭。郑微哪里按捺得住好奇,也不理会她的冷淡,凑过去就兴奋地问,“天赐良机,有什么发展没有,捡到了信物他有没有干脆转赠给你顺便以身相许。”
韦少宜没好气地说:“废话!他倒是急坏了,我刚拿着链子走出去,他扑过来夺链子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我跟他说,我又不是小偷,链子是我捡来还你的,他居然掏出皮夹就要给我钱。”
郑微幸灾乐祸地大笑,“失败啊失败,怀春的梦想幻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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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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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3)
这一次韦少宜居然也没顾上跟她抬杠,有几分感叹地说:“他那么在乎,我猜那跟链子一定跟他一个很重要的女人有关。”
“有本事你就去跟链子的主人一决高下呗,别说我不告诉你内部消息,我们工会的李阿姨说过,他原来有过女朋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分了。”
韦少宜讥讽地笑,“我喜欢对感情忠贞的男人,可这样的男人就更不会看上我,不过是欣赏而已。”
郑微撇了撇嘴,忽然恶作剧地喊了一句,“何奕,你也在呀。”
韦少宜差点将手里的汤打翻。
没过多久,太子爷半夜骑跟朋友飙车,撞到隔离带上,差点没变成残疾青年,他倒也懂得利用机会,在医院里哼哼哈哈,声称没有韦少宜来看他,他什么都吃不下。总经理和夫人气得无可奈何,韦少宜再度成为话题女王,机关政工人员,瑞通的领导挨个来找,当郑微抱着花到医院看天才少年何奕时,果不其然地发现脸色冷过北冰洋的韦少宜恨恨地坐在床边给笑得傻乎乎的何奕喂食,只是她的那个表情让郑微强烈感觉她往他嘴里塞的不是白粥,而是砒霜。
何奕的伤还未完全痊愈,中建内部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第六分公司和瑞通公司一个月相继发生两起严重的,两次都是高空作业的建筑工人坠落至死。本来国内建筑行业和采矿业的安全形势就已风声鹤唳,各大企业纷纷自危,行业内有句话说的是,少干活还饿不死,但出了大安全事故大家都有可能饿死。六分的人身伤亡事故发生后,由于事故完全是因为恶性误操作导致的,中建的有关领导已经面临很大压力。事故报告刚呈交上去,瑞通的爬手架散落,再次有三人当场坠地死亡,这简直就是天要亡中建。六分和瑞通的经理当即被内部免职,而中建的安全第一责任人,也就是何奕的父亲立刻面临问责。本来事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六分和瑞通被吊销投标资质,总经理和分管安全的副总行政处分,然而正应了墙倒众人推这句话,何总经理刚一落难,关于他往日各种职务犯罪的证据一夜之间就被人捅了出来,大家心知肚明,这无非中建高层内部权利争夺的结果。紧接着,检察院介入,证据确凿,昔日无比风光的中建集团总经理当即落马,原来分管党委工作的中建党委书记临危受命,暂时主管全面工作。
牵一发尚可动全身,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场风波。那一阵,就连周渠也不得加倍谨言慎行,上下奔波,力求在这场企业内部的权利更替过程中占得先机,明哲保身。这个时候人人又开始为韦少宜庆幸,还好她头脑清醒,没有被何家表面的烈火烹油之势迷惑而嫁给了何奕,只有郑微知道,自从何家出了事,老爷子被拘留,老太太哭都来不及,韦少宜一个人夜夜守在尚未伤愈的何奕身边。她不知道韦少宜这样的举动究竟是出自怜悯还是一个女人最本质的善良,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别扭而又怪僻的韦少宜让她刮目相看。
郑微也偷偷去医院看了何奕几次,那样唧唧喳喳,神采飞扬的何奕忽然安静了下来她真有点不习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不断地重复,“凡事往好处想,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离开的时候韦少宜破例送她到门口,依旧没说什么好话,只不过叹了口气,“半个月前这里探视的人还要排队预约,花篮都快摆到走廊尽头,出事后,想不到你还是公司里唯一一个来看他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比任何一出戏都要精彩。”
何奕出院后没多久,他就和韦少宜注册结婚,郑微成了当晚他们宴请的仅有一个宾客。
中建原党委书记姓欧阳,欧阳书记暂兼总经理一职,党务行政两手抓,不久,他就对机关中层和各分公司诸侯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不少分公司一把手纷纷旧貌换新颜,让郑微庆幸的是,二分除了年近五十的钱副经理被要求提前退居二线之外,周渠稳如,不但如此,总部对他们二分似乎更青眼有加,不但批准购进了一台大型起重设备,还直接给二分输送了一批新的技术人员,其中也包括了直接空降任命的技术负责人兼经理助理。
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4)
中建的经理助理是个特殊的岗位,待遇仅略次于副经理,而且这个职务通常意味着晋升前的过渡,这次新上任的二分经理助理虽然听说年纪不大,资历并不深,只在工地待了七个多月,可大家都知道,他极有可能是内定的主管二分市场和技术开发的钱副经理的接班人。
经理助理报到的当日,周渠亲自驱车到总部将他迎了回来,他的办公室紧挨经理办公室隔壁,里面的办公设备和条件郑微听从周渠的吩咐,一律按照副经理待遇精心布置。
回到公司后,周渠将集中在会议室的公司中层和管理人员骨干一一向他引见。年轻的经理助理并没有少年得志者常见的轻狂狷介,看上去便是个用心用眼甚于口舌的人,虽眼神略显疏离,好在举止有度,笑容得体,话不多,偶尔几句也恰到好处。
介绍到郑微的时候,他跟前面一样笑笑与她握手,“我在机关的时候就听说二分的郑秘书年轻能干,是周经理的得力助手,今后只怕还要你多多指教。”
郑微连连自谦,“哪里的话,陈助理太过奖了,您是名校海归,年轻有为,前几天周经理还说,真要多谢总部领导偏爱我们二分,有什么好的人才设备第一个想到我们,才把陈助理您指派了过来。办公室的布置有什么不妥或是今后办公过程中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经理工作部另外两个年轻的小后勤跑了过来,扯住郑微的衣袖就问,“郑姐,怎么样,怎么样?”
郑微有气无力地抽回手,“什么怎么样?”
“他们都说新来的经理助理挺有味道的,我们都还没看见呢。”
郑微懒得理会,“我鼻塞,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以后天天在这里上班,还怕没机会看见。”
“那倒也是,对了,郑姐,你的胃又不舒服呀?”
郑微“嗯”了一声,把自己锁进了洗手间。
晚上周渠牵头,让郑微在二分附近最好的鸿宾楼设了三桌,与全公司中层以上负责人一起为陈助理和新来的几个技术人员一起接风洗尘。郑微忙上忙下的招呼,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好不容易坐了下来,周渠就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先吃点东西,等下过去敬他一杯,以后工作中你们接触的机会还很多。”
郑微点头,胡乱地吃了点菜,端了个小酒杯就朝另一桌众人环绕的中心走去,她一过去,大家都对陈助理笑着说:“我们的二分之花来了。”
郑微站到他身边,笑吟吟地双手举杯,“陈助理,我敬您一杯,今后的工作中争取向您多多学习。”
“大家都是同事了,郑秘书你不用太客气。”
“叫我小郑,叫我小郑。”郑微压低杯沿轻轻与他碰杯,“我先干为敬。”
陈助理也干完了杯中的酒,他今晚显是喝了不少,脸上有淡淡的红,眼神依旧清明。
“我听说陈助理是G大念了本科才出去的是吧?那不就跟我们郑秘书是校友了?”有人问道。
他点头,“说起来我们还是一个学院的。”
“那你们两个大学的时候应该见过吧。”
郑微笑着说:“也许是见过的,只不过后来忘记了。”
她酒量不错,周渠很久都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喝完之后脸色不红反而泛着苍白,
“今天胃不好。”郑微低声说了句,然后起身走向洗手间,在里边吐得一塌糊涂。
她扶着墙走出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望着镜子,她忽然顿住了手中的动作,任水珠沿着脸颊滚落。
镜子里的那个人在她身后看着她。
“微……郑……”他欲语却又迟疑。
她转瞬回过神来,转头对身后的人笑笑,抽了张面纸擦去脸上的水痕,重新朝席间走去。
晚上,韦少宜搬走后的宿舍更显空荡,不过这也是好的,至少她坐在自己房间的墙角号啕大哭,没有人会来敲她的门,她不必对谁微笑,不必理会任何人。
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5)
陈孝正的办公室就在经理办公室隔壁,郑微坐在面朝门口的办公桌前,时常可以听见他开门或关门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很轻,可是一步一步,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有时渐渐地近了,有时是慢慢地走远。偶尔他来找周渠汇报工作,或是两人在电梯内遇到,郑微总是笑笑,他也微微点头。
办公室的几个小姑娘都特别迷他,哪怕他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个太好相处的人,凡是与他相关的事情,她们总是特别踊跃,几件小小的办公用品,都要故意来来回回地送上好几回。
郑微却是尽量避免一切单独跟他相处的机会,然而一个是经理助理,一个是秘书,工作中的接触在所难免。她记得她第一次敲开他办公室的门,将一份周渠要求会签的文件递给他过目。他说过了请进,她推开门的手却不听使唤地犹疑。
她说:“陈助理,周经理让我把这份文件交给您过目,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您请在上面签字,我再交给技术开发部。”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玩着手中的签字笔,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想起那几个小后勤的说过的话,陈助理沉默下来的时候特别勾人,尤其那双眼睛看得人心里轻颤。其实她知道他不说话并不是像她们说的那么酷,不过是天生就不善与人交际,尤其不喜与陌生人交谈,索性惜言如金,如果这些年来他这个脾气还没有转变,那么她很难理解他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在关系网错综复杂的中建迅速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的眼眶略深,眼珠的颜色是很深的褐色,近似于墨黑,以前的郑微最喜欢这双眼睛,虽然它总是显得太过冷清,可是她不是没有见过它温柔带笑的时候,当他的笑意出现在眼睛里,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那时的他总是说:“微微,别闹。”她在他怀里,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融化成一汪春水。
可是现在的郑微在他的沉默注视中避开了他的眼睛,将黑色的A4文件夹展开放在他的面前,如果他留心,就会发现磨砂硬塑面的黑色文件夹上,有她手指汗湿的印记。而他只是低头认真翻开文件内容,郑微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在他的无名指间流连,她为自己当时的恐惧而感到悲哀,连呼吸都卑微。
那双手还是瘦而薄,除了握住的黑色签字笔,空无一物。
他看完了最后一页,在助理签相应的一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你替我对周经理说,我会督促技术开发部按照他的要求尽量办理。”
“好的,您放心。”她点了点头,合上文件夹转身离开,在门口处听见他忽然说了一声,“等等。”
她的背影就这么僵在那里,忽然丧失了回头的勇气,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惶然失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身后的人说:“郑秘书,你忘了你的签字笔。”
她笑了一声,“陈助理您记错了,我来的时候没有带笔。”
后来她想,她开门的时候还是太过仓促,或许她再深呼吸几下,就可以用更从容的背影从他眼前走开,然而当时别无选择,她不能再留在原地,因为害怕下一秒,不听话的眼泪就会掉了下来。
任何一个工作场合,总有办公室恋情的花朵盛开,有人视为熊掌,有人却当作砒霜。郑微她没有办法理解,八小时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人,当爱情的花凋谢了之后,该如何收拾余下残枝败叶,或许有人可以若无其事,甚至享受那明里暗里涌动的暧昧,但是她显然做不到,所以她从来都把办公室的恋爱视作最愚蠢的事情,上帝却一再开了她的玩笑。
让肥皂剧里的浪漫情节见鬼去吧,那是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失落和难堪,没有身在其中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曾经跟自己一起走过青葱岁月的人,曾经一起分享过世界上最亲密快乐的人,一朝危襟正色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些战栗的拥抱和抚摸换成了握手,那张说出过一辈子的诺言,也曾激烈热吻的唇,现在却带着礼貌的笑容说:“你好,郑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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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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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6)
沉淀了三年的一颗心又变得无处安放,每一天每一天,当她无懈可击地在他面前扬起嘴角,那把钝而锈的锯子就在她心上慢慢地磨,有时她希望那是一把利刃,就像他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挥刀见血,立刻痛到什么都不留,那才是一种慈悲。《海的女儿》里,上岸的人鱼公主为爱蜕变出人类的双足,然而落地的每一步,痛如刀割,她的痛不仅因为她丧失了原来的自己,更是因为太多的委屈因由,无处言说。
阮阮安慰她,“如果你没有办法选择,那么就只有向前看。不管他回来是为什么,你别管,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郑微说:“我想要什么?我要的不过是平静。”然而她爱着他一天,她就不可能平静。
于是她不断地问:“我们为什么都是这样,明明知道不值得,还是心存期待。”
聪明的阮阮也没有办法回答她。
既使是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在最无望的时候,她都还是选择记住往日的甜蜜,忘掉后来的悲哀。她不断试着把自己当作他,去理解他的决定,尊重他的选择,偶尔的恨,也是因为还爱。
她如何能不爱?感情不是水闸,说开就开,说关就关。那场感情,她豁出了自己,一丝余力也没有留下。而他是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骤然离开,中途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没有给过她机会缓冲,让热情消散,如,唱到了最酣畅处,戛然而止。
没错,她爱陈孝正,以前爱,现在仍爱。然而他说得对,人首先要爱自己,有些苦,尝过一次就已足够。
于是回到公司,依旧淡淡地相处,除了那次接风宴上他一闪而过的迟疑和失态。后来的他始终与她保持正常的相处,连微笑也带着距离,就仿佛他们之间当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事,一切前尘旧事,不过是她臆想而已。她暗里可怜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早已说过谁都没有必要为对方等,中建是国内最有实力的建筑集团公司,他回来,又被分到二分,不过是必然中的小小偶然,她竟然曾经以为他为她而来。
其实,三年的时间并非没有在陈孝正身上留下痕迹,也许本性中的孤僻和凉薄始终都在,然而他终究比往日多了几分世故圆滑。办公会议上,他与向来以脾气暴躁的张副经理意见相左,张副大怒之下出言不逊,连周渠都出言制止,以陈孝正往日的脾气只怕早已拂袖而去,但现在的他只是一笑了之。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对的,也不再坚持。她还曾经撞见过一次瑞通的经理冯德生特意前来拜访他,冯德生这人贪财,**,重义气,这些都是他最为不齿的品格,她冷眼旁观,分明看到他眼里尽是鄙夷和厌恶,嘴上却依然客气有加。
人当然是会成长的,往日毛毛躁躁的小女孩还不是成了穿着一步裙,恭谨端庄的经理秘书,那么,棱角分明的陈孝正学会了戴上面具为人处世,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她只是寒心,当她顺手给冯德生递了杯茶的时候,那老家伙嬉皮笑脸地在她手上摸了一把,说:“果然不是本地人,小郑你手上的皮肤都要比我们本地的小妞好上许多。”
郑微又窘又怒,当即抽手,茶杯落地,热水溅得满地都是,她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咬牙说道:“冯经理,我敬您是长辈也是领导,大家又都是同事,何必做这样不堪的事?”
冯德生没料到她一个小秘书会为这事如此激烈地发作,当着陈孝正的面,脸上立即觉得挂不住,便出言相讥,“不过开个玩笑,小姑娘脾气倒挺大,难道只有你的领导摸得?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当年做项目经理的时候,周渠还不过是个小技术员,别说我没怎么样,就是给你教点规矩,周渠也不敢说什么。”
郑微浑身的血齐往上涌,眼泪立刻在眼眶打转,她下意识地看了陈孝正一眼,他低头敛目,神色漠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郑微忽然觉得如坠冰窖,连刚才熊熊燃烧的怒火都寸寸凉透,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唯有冷笑。她暗里捏紧双手,终究按捺下来,什么也没说,夺门而出。离开的时候,尚且听见冯德生对陈孝正说:“我早对周渠说过这小妞脾气大要不得,就跟他当年一模一样。”
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7)
那天周渠外出回来,看到她双眼红肿,神色恍惚,就问了一句,“怎么了,谁惹你了。”
郑微拿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眼睛,笑着说:“没什么,想起了昨晚看的韩剧,韩国人泡菜吃得多,白血病也多,真惨啊。”
周渠摇头失笑,“代沟,有代沟。”
他进入里间的办公室,她的笑脸就卸了下来,镜子里欲哭无泪的人是谁?哈哈,当年威风凛凛的玉面小飞龙,在万恶的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终于成了一条泥鳅。
次日,陈孝正的内线电话打到郑微办公室,“郑秘书,我急着要去年××项目部的工程档案,档案室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她说:“档案室的人今天都在总部培训,陈助理您等等,钥匙在我这,我这就去给您开门。”
她急匆匆地跑上七楼为他打开档案室,按照他指明档案编号,在一排排的档案柜里好不容易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
“您要的东西在这里。陈助理,麻烦您过来帮我在档案出借证明上签个字。”她朝档案员的办公台走去,他站在档案柜之间狭窄的过道尽头等待,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她低头说了声,“麻烦借过。”
她等了几秒,才发现他纹丝不动。
为了纸质文件长期保存的需要,档案室的灯光永远昏暗,即使外面艳阳高照,密不透风的窗帘和温度湿度调节器仍然使这个偏安于办公楼一隅的角落显得凉爽而冷落,还带了点陈腐的霉味。郑微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苦苦守着的回忆也像染上了这样的气息,她抬头看了一眼陈孝正,背光的方向,她辨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陌生。
“借过。”她把厚厚的档案盒环抱在胸前,再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她确定他不是没有听见,而是当真没有让开的意思。两人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挂钟的滴答声让她莫名地焦躁,也管不了他的职务在她之上,心一横,硬碰硬地就从他身边挤了过去,他被她撞得肩膀晃了一下,单手撑住档案柜,截住了她的去路。
“我不会放过他。”他突兀而急速地说。
郑微笑了。
“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又重复了一遍,口气里的强作镇定的焦虑让郑微几乎错觉,站在她面前的还是当初那个吵架后生涩求和的男孩。
她将他放在柜子上的手慢慢拿了下来,“陈助理,请过来签字。”
直到他完整地办妥手续,她关上档案室的门离去,两人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几日,他的碎纸机频繁故障,郑微去看了几次,也叫人上来维修,始终时好时坏。他最终不耐地再次打给她,“郑秘书,你还是过来看看,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郑微说:“昨天我请人看过,不是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吗?”
他说:“可我现在偏偏用不了,假如你觉得可以正常使用,不如你帮我碎掉这些文件。”
郑微挂了电话,就叫来了闲得无聊的小内勤,她听说是给陈孝正打杂,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了。没过几分钟,郑微就见她讪讪地从隔壁办公室走了出来。
“碎完了?”郑微问。
小后勤做了个鬼脸,虚指了一下陈孝正的办公室,“吃炸药了一样,我算是撞到枪口上了。他说这些都是机密的投标文件,郑姐,还是你去吧。”
“我这儿走不开,你帮我拿过来,就说我在我的碎纸机上给他解决。”
小后勤第二次逃离火线的时候,没等郑微说话就央求道:“郑姐,你别折腾我了,就算是帅哥,被骂了两次也够了啊!”
郑微安抚地送走了委屈的小女孩,正打算过去,陈孝正就捧着一叠作废的标书走了过来,他把它们重重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你就这么忙?你懂不懂有些资料不能随意过别人的手?”
他的口吻并不客气,也看着郑微变了脸色,他以为她会发作,没料到她只是冷下了脸,拿起他放在桌面的标书,“我知道了,我刚才一时忙,没想到这一层,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
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8)
他忽然就有了几分困惑,好像现在才发现面前的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你还是生气了?”他把手按在标书上。
“怎么会呢,陈助理。”
他皱眉,“别陈助理陈助理的。”
郑微说:“等到你的任命下来,我自然会叫您陈副经理。”
骄傲的陈孝正脸上终于有挫败的沮丧,他短暂地闭上眼睛,低声说:“微微,别这样……”那语气已近似哀求。
三年了,她终于再度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这个名字,恍若一梦。
“陈孝正,我们还能怎么样?”
他们只能这样。
周渠打开里边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怎么了,有什么事?”
郑微如释重负,“没事,经理,我在跟陈助理商量怎么处理这些作废的投标文件。”
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1)
郑微对阮阮说:“为什么女人到了一定时候就特别想把自己嫁出去?因为人年纪越大就越害怕孤独。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的成家立业,你嫁人了,何绿芽嫁人了,卓美嫁人了,就连黎维娟也结婚了,只剩我和小北漂着,可她又漂得太远,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以前还有个韦少宜跟我吵吵架,现在也被何奕拐走了。你们统统都走吧,就剩我一个人,就像张爱玲一样,死在公寓几天都没人知道。”
每当她故做老成地抱怨这些的时候,阮阮都抿着嘴笑而不答。郑微又说:“我真想要个伴儿,不一定是男人,什么都行,女人、小孩,一只鬼也好,只要能跟我说说话。”
没过几天,阮阮给她送来了她的“伴儿”。
那是一只流浪猫,阮阮说看见它在她家附近徘徊好几天了,风吹雨打,风餐露宿,怪可怜的,难得它又不怕人,干脆捉了给郑微,反正她说只要有个伴儿,什么都行。
“小猫多可爱呀,贴心又讨人喜欢。”阮阮说。但是当她把那个笼子提出来之后,郑微最后一点期待也落了空,猫也就罢了,可眼前笼子里的这只哪点儿说得上“小”和“可爱”呀,长得灰不溜秋不说,面相痴肥,体态臃肿,眼神还怪阴险的。
郑微不干了,“你还真会挑,我的伴儿就是这只丑猫?”
那只猫仿佛听得懂她的鄙夷,张嘴叫了一声,那惨不忍睹的声音更坚定了郑微拒收的决心。“我那天就说说而已,要我对它说话,我宁可自言自语。”
阮阮轻咳了一声,“人家长得是有特点了一些,可是大概在在外面混久了才变成这个样子。你就当做个好事,我看它再流浪下去,冬天到了,说不定会冻死。”
郑微把手背在身后,“那你干吗不发发慈悲收下它呀。”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位的洁癖,要真养了猫在家,我整天收拾,只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她看郑微仍然一脸的不情愿,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我想要孩子了。”
郑微一听这个眼睛就发了光,“阮阮,你又有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又”字用得不对,有些自悔失言地干笑了两声。
阮阮没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还没怀上,我只是希望有个孩子。可是,结婚也快一年了,也没怎么避孕,却一直都没有消息。”
郑微知道她心里害怕的因由,于是安慰她,“不会的,很多人经过那件事还不是一样正常地做了妈妈,不过是暂时没有而已。你跟吴大医生再努力一点,一定会有的……对了,是他急着要孩子吗?”
吴医生年纪不小,希望有个下一代也是正常的要求,难怪阮阮那么着急。
谁知阮阮摇了摇头,“他倒无所谓,我问过他喜不喜欢孩子,他说他对小孩没有特别的向往,不过如果有了,当然也会要。”
“那你大可以不必着急,你还那么年轻,多享受两人世界不好吗?”
“两人世界?”阮阮笑了起来,“他的世界大多数都在手术台上。所以我想有个自己的孩子,那才是世界上毫无理由,与生俱来就爱我的一个人。”
郑微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得接过了那只猫笼,说,“既然你想要孩子了,那我只有暂时收留它,我自己一个人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希望它不会饿死。你也别太担心,有时候就是自己吓自己,孩子也是种缘分,该来的时候会来的。”
阮阮笑她,“真长大了,安慰起人来也一套一套,冠冕堂皇的,居然还挺受用。”
“那是。”郑微给点阳光就灿烂,“只要我甜言蜜语两句,谁不乖乖地跟着我走?”
“也包括现在的陈孝正吗?”阮阮试探地说。
郑微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我跟他很少说话的。”
送走了阮阮,她一个人把那只肥猫拎上楼,真够沉的,长那么胖的流浪猫,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回到家刚打开笼子,那肥猫眼睛滴溜溜地环视了四周,就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到处走走看看,闻闻嗅嗅的,似乎还挺满意这个陌生的地盘,转了一圈,就躺倒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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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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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2)
郑微听阮阮说,已经带它去打过预防针,见它瘫在地上,虽然称不上可爱,倒也憨憨地挺有意思,就走过去摸了它的头一把,见它不反抗,又拎了拎它的耳朵,“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了。”揉到它的肚子的时候,肥猫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抬起爪子就挠了郑微一下,郑微痛得立刻缩手,手臂上已是一道血痕,吓得顾不上找它算账,急匆匆地把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然后用酒精抹了一轮还不放心,她的青春年华不会葬送在这只死猫手里吧?她越想就越害怕,拎起钥匙就冲出门去打狂犬疫苗,末了还不放心,就把那该死的猫重新塞进笼子,她得先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这只猫是不是带着可怕的病毒。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无精打采地提着重得不可思议的“鼠宝”,这是她给肥猫起的新名字,另外还顺便捎回了宠物医生推荐的猫粮。医生说,这只猫是纯种的中国本土狸花猫,简称纯种的土猫,它很健康,大概两岁左右,做过绝育手术,是个太监,该打的预防针都已经打过了,估计不太可能是流浪猫,应该被遗弃或是走失。如果一定要说它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营养过剩,体重超标,很有可能导致冠心病,建议今天正式成为它主人的郑微以后多带它运动,尽量吃热量比较少的事物,至于她手上的伤,消毒处理过就好,大可不必担心。
从那一天起,鼠宝就正式入侵她的生活,它很懒,大多数时候都在地上瘫着,喜欢吃,但是相当挑剔,非皇家猫粮不肯下咽,每天必须一个妙鲜包,不喜人大声对它说话,愿意被人轻轻揉肚子,熟了一点之后它开始会在郑微脚边蹭来蹭去,但是不让抱,在郑微的膝盖上待不了一分钟就会急着挣脱。别人都说猫是优雅而神秘的小动物,郑微觉得鼠宝这猫完全不具备这些特性。它的眼睛被肉挤得很小,贼兮兮的,虽然胖,但是一点也不憨厚,相反整个透露出一股小市民的狡诈,最爱躲在郑微的背后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拍她一下就跑。她追过去的时候它却狡猾地缩在角落;她给它喂食的时候,如果手上有两包妙鲜包,它绝对不喜欢放到它碗里的那一份,而是看着她手上没拆过的瞄瞄直叫,典型的小人之心。热衷打架,狂热地喜欢欺负隔壁单元的小腊肠狗,但是一见楼上那只混血小狼狗就立刻灰溜溜地逃跑。表面热爱卫生,猫砂两天不换它宁可憋着也不进去大小便,可又讨厌洗澡。种种的迹象,郑微统统把它归结于小太监的阴暗心理。她是个在生活方面大而化之的人,只要过得去,什么都不理会,因此一人一猫慢慢地磨合,也算相处和谐。有些时候,郑微因为应酬或者加班晚归,鼠宝就会特别地不高兴,把猫砂拨得到处都是,水也打翻,郑微心疼它也是个怕孤单的,从此以后如非必要,都尽量提前赶回家陪在它身边。它丑陋也罢,痴肥也罢,阴险也罢,既然因缘巧合地来到了她身边,那就不妨相依为命。
九月下旬,二分经理办公室有两个意外来客,这两个客人的来访让在工地视察的周渠接到电话匆匆赶了回来。那天郑微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周渠送客到门口。
她听到周渠说:“林副检察长一定要赏个脸,让我们有机会请你吃个便饭,难得你亲自过来,我事先又不知情,结果让你久等了,实在是太过意不去。”
正值盛年的年轻检察长笑了笑,“你们中建二分是我们院辖区内最大的企业之一,按理来说平时我们之间应该加强沟通和交流。平时一直都是我们反贪局的粱副局长负责跟你们联系,他工作很到位,我平时杂事又太多,所以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拜访。饭就不吃了,以后工作需要有麻烦到周经理的,还希望谅解和多多支持。”
周渠连声说:“林副检察长说的就见外了,我们二分一向依法经营,也很愿意跟检察院配合,只是平时请也请不到两位,要是不留下来吃个晚饭,我心里实在很遗憾。”
另外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检察官郑微见过几次,姓粱,是他们城区检察院下属反贪局的副局长,二分这一块的工作平时都是由他直接负责的。粱局长平时过来,都不怎么拒绝周渠等几个二分的领导人的宴请,不过这一次见顶头上司婉拒,他也顺着话风对周渠说:“周经理,并非我们不承你们二分的情,实在是林副检工作比较忙,要不下次,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聚聚。”
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3)
郑微站在电梯口,退了不是,直接离开也不是。她看到周渠对林副检察长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态度流露出些许忧色,便主动说了一句:“林副检、粱局,现在也快到下班时间,就算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了吃饭呀,身体还是革命的本钱呢。我们是真心留客,如果你们不肯赏脸,反倒显得二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了。”
林副检看了她一眼,假装忽略她一闪而过的局促。他笑着转头对周渠说:“周经理这是你的秘书吧。”
周渠点头,介绍道:“对,这是我的秘书小郑,小女生,工作还不错。”
林副检察长笑道:“介绍倒可以免了,我跟这个小姑娘挺有渊源的,不但是老乡,父母都在同一个单位,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一直听说她在二分工作,不过还是第一次在你们公司遇见。你说是不是呀,郑微?”
郑微只得点头。
周渠顿时面色一喜,“我倒是从来不知道有这层关系。这样一来林副检就更应该一起吃顿饭,抛开工作的事不提,旧友相见,也该一起叙叙,我们没有这个面子请到你们,只有托托郑微的福了。”
粱局长一听笑逐颜开,“我说林副检的老家怎么这样人杰地灵,果真是出人才的地方,难怪我早看这小姑娘也是怪机灵的。林副,于情于理,周经理这顿饭都师出有名。”
林静含笑看了一眼郑微,见她恳切点头,于是只得对周渠说:“既然这样,我再拒绝未免不近情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前往酒店的路上,林静和粱局长自己开车,郑微坐在周渠的车上。周渠问:“原来你认识林静,他真是跟你一个大院长大的?”
郑微点头,“嗯,我们以前是邻居。”
周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他对你态度挺友好,你们过去很熟?”
郑微吃了一惊,立刻说到,“小时候两家还算经常来往吧,不过他比我大四五岁,平时也不怎么跟我们玩在一起,后来又出国念书,很久都没见了,今天遇到了挺意外的,难得他还记得我。”
她的话倒也算不上谎言,林静从小就是个挺有想法的孩子,并不跟她们这些野孩子一样整天在院子里疯疯癫癫地跑,他跟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不怎么熟——只是,唯独对当年的小飞龙例外。不过,这个时候郑微不愿意把跟林静的这段往事示于人前,就连她一向崇敬的周渠也不行。因为她不想将个人的私事与公事夹杂在一起,尤其是林静以这样特殊的身份出现在她们公司,她更应当谨慎。要不是看到周渠留客时的无奈,当时她甚至想装做不认识蒙混过去,只是不知道林静会怎样看待她的装聋扮哑,见他方才举重若轻地几句话轻描淡写把他们的关系带了过去,句句是不假,但又句句话外有话,她猜不透他的用意。
周渠开着车,跟郑微一样一路沉默。遇到等红绿灯的路口,他忽然对郑微说:“今天全靠你才留住他,你也知道,这些公检法部门的,如果肯赏个脸吃饭,才可能有说话的余地,要是他老端着,反倒有点麻烦。以前老粱过来都是例行公事,他不难打发,但是今天林静亲自上门,说是顺道拜访,但我也猜不透用意何在。他比老粱年轻,职务尚且在老粱之上,城府也比老粱深,又是检察院分管经济犯罪的领导,虽说我二分没有什么把柄让他可抓的,但是这个敏感时期,谁见了检察院的没有三分心惊?”
郑微想了一会才说:“领导,真像你说的,如果我们完全没有授人以柄的地方,是不是也不用忌惮他。”
周渠叹气,“哪个国企没有几分烂摊子?郑微,你知不知道,我们中建的前任总经理何绪山的专案就是林静负责的,当然,我们内部也有人推波助澜,但是林静在何绪山落马的案件中绝对起了关键作用。他年纪不大,但绝不简单。”
他们两人到达预订的包厢时,张副经理、书记和陈孝正都已经提前等在那里。没过多久,林静和老粱也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了进来,周渠立刻起身——为林静引见,介绍到陈孝正的时候,周渠说,“林副检,这个年轻人是我们二分最年轻的中坚力量,目前是我的助理,陈孝正。陈助理,这位就是我们××区的林副检察长。”
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4)
“你好,林副检察长。”陈孝正微笑伸出手去。
林静回握,“你好,陈助理。你年纪应该比我还小几岁,果然年轻有为。”
“在林副检察长面前说年轻有为,岂不是让人笑话?”陈孝正笑道。
“何必客气,我们年纪相仿,你可以叫我林静。”
林静……林静!
不知道林静是否察觉他刚才握住的那只手松开之前短暂而轻微地一抖。陈孝正抬头寻找检察长的那双眼睛,是呀,他一直疑惑,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人,为何有挥之不去的熟悉。他怎么能忘记这双眼睛?自信而淡定,照片里的他将“他的小飞龙”拥在怀里的时候,那眼里还有淡淡的温情。这双眼睛,曾是陈孝正午夜梦回时嫉妒和失落的根源,那是他渴望而不能拥有的一种本质。如果他也有着这样与生俱来的自信,他是否也能向全世界毫不迟疑地宣告:那是他的小飞龙,他的!
郑微站在后面,看着这两个男人稍长停顿的一次握手,汗水湿透手心。
菜很快端了上来,林静被周渠邀请至主宾席,郑微陪在末席,陈孝正谦让地把靠近主桌的位置留给了张副经理,自己坐在了郑微的身边。
周渠发了话,大家都纷纷举杯,酒过三巡,二分的几个领导人都分别敬过了林静,周渠便笑着说:“今天说到底,我们能有幸请到林副检,不是我们二分的面子大,而是靠我们郑微的面子。郑微,你真该敬敬林副,他乡遇故知已经不容易,难得你们还自幼相识。”
郑微如梦初醒,她今天怎么就忘了这个规矩,大概她下意识里仍然没有办法把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描红的那个人视作公司的座上贵宾。她见自己的小酒杯里还是空空如也,连忙斟酒,林静远远地用手制止了她,“你用饮料就行了。”
郑微“哦”了一声,张副经理就说到,“郑微,林副检那是客气,你怎么能真用饮料代替。”
跟随林静前来的粱局长也笑道:“林副,你是不知道,你这个小老乡酒量相当的不错,我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林静淡淡地说:“我一向不主张女孩子喝酒,意思到了就行。”
郑微左右为难,周渠替她解了围,“林副检既然这么说了,你就照办吧。”
郑微走过去跟林静碰杯,“林副检,我敬您。”
他扬眉,笑着对在座的人说:“小姑娘长大了,以前她跟在我屁股后面林静哥哥,林静哥哥地叫,现在她叫我林副检。”大家都笑了,陈孝正也笑着说:“是呀,郑秘书,大家都知道你跟林副是旧识,太客气就未免矫情了。”
郑微低头喝了口饮料,匆匆回座,真希望这场晚宴越快结束越好,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中国人的酒文化就是奇怪,一到了洒桌上,好像没醉几个就不能体现主客尽欢,就不够酣畅淋漓。难怪都说:“你朦胧,我朦胧,大家正好签合同。”周渠一行人纷纷举杯轮番向林静二人敬酒,他们二分今天来的人多,每人几杯,他们检察院就喝得够呛,没过多久,粱局长就已满面通红地跟张副经理称兄道弟地说着豪言壮语,哪里还有来时的半点矜持,通常这就是他们主方最希望达到的效果。林静喝得不比粱局长少,脸上也有了微红,但至少神志清明,谈笑自若。郑微不知道他的酒量究竟有几分,小的时候他们时常一起吃饭,他从来滴酒不沾,太多东西,都是他们在离开对方之后学会的。
书记方敬罢林静三杯,林静刚喝了口茶,陈孝正又执杯站了起来,“轮我敬林副检了,今后的工作还希望多多指教。”他手中拿的是用来分酒的酒樽,五十六度的烈酒,那里边至少有近一两的量,林静微微蹙眉。
“怎么,虽然我们不是旧友,但林副检的情面除了卖给郑秘书,也要分一些给我们吧?”陈孝正半开玩笑地说,陈副经理他们纷纷点头,附和称是。
林静又喝了口茶,也没有说什么,只将面前的酒樽加至跟他等同的量, “指教谈不上,大家相互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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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8:5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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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5)
郑微看了陈孝正一眼,林静刚喝了三杯,气都没喘一口,这个时候苦苦相逼又是何必?
然而陈孝正面无表情,并不看她。
林静举杯的时候,眉间的褶皱明显加深,郑微没有办法不想他那从小就不怎么好的胃,着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起身阻止,“不如慢慢喝,何必急在一时。”
陈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情义,林副检的酒量摆在哪里,你又何苦这样心疼地护着。”
郑微咬唇,她为他的话感到难过,但更多的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就偏要明目张胆地护给他看,于是露齿一笑,“既然都说是一起长大的情义了,那么陈助理的这杯酒,我代林副检喝了,也没什么吧?”
她倒满自己面前的酒杯,不由分说地跟陈孝正的酒杯一碰,仰头就喝了下去,她喝得太急,呛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去剧烈咳嗽。陈孝正的悔意和懊丧一点点吞噬着他,面上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手却急着去拿桌上的餐纸。然而林静立刻起身走了过来,拍着郑微的背,埋怨道:“我也不是喝不了。”他起身的那一刻开始,陈孝正抓住纸巾的手便停在了桌面上,纸巾在他手心悄无声息地揉成了一团,没有人看见。
郑微在林静的轻拍之后咳嗽慢慢缓解,低声对他说:“不用了,你回去坐。”大多数人对这一幕看得都是颇有意味,只有周渠冷眼旁观,一声不吭。
结束的时候大家相送走到酒店门口,除了郑微各自都开了车过来。只有陈孝正跟她一样住公司大院,周渠说:“陈助理,要不你负责送郑微回去,路上小心点。”
陈孝正说:“不好意思,周经理,我等下有点事可能要赶过去,不知道林副检住得远不远,要不林副检麻烦你送郑秘书一程。”
郑微冷眼看他,面带微笑。
“当然没问题,郑微,那我们走吧,各位再会。”
大家各自上车离去之后,郑微摇头对林静说:“你喝了不少,我打车就行了。”
他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车走去。
“人民检察官也酒后驾驶吗?”郑微坐在林静的驾驶座旁边,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味。
林静耸耸肩,“我不喜欢喝酒,不过现在风气就是这样,好像没有碰过一杯,事情就没有办法开展,要想和各种人打好交道,应酬也可以说是工作的一部分。回国这几年也慢慢习惯了,喝过了之后总得回家吧,只有提醒自己尽量开慢一点。”
郑微戏谑地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为革命的正义事业而妥协?”
林静说:“正义是相对的。”
郑微听了,又想起周渠**的一番话,低头说:“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明白。”
“有些事情不明白是好的。”林静淡淡地说。
“那我就会一直傻下去。”
林静笑了笑,“我也是矛盾的,有时看到你像个大人的样子,开始对很多事情应付自如,就会觉得欣慰,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希望你仍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飞龙。”
郑微也跟着笑,“我的老师太多了,不得不长大。”有句话她没有诉之于口:林静,你又何尝没有给我上过一课?
他似乎也猜到了她的言外之意,没有再说什么。
他依她所言将车停在中建大院门口,郑微说:“我走进去就可以了,你也回去早一点。”
他点头,看了她一眼,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其实他不适合你。”
郑微愣了一下,“他,他是谁?”可恶的安全带却卡在那里,怎么也解不开。
林静不理会她的故做不知,伸出手替她在活扣上轻轻一按,束缚顿时解开,可她心上却仿佛有一根细而长的绳子在慢慢地缠。
“起初我还不敢肯定他就是三年前在你们学校见到的那个人,不过看你的举止神态,就什么都明白了。你还是喜欢他吧?但他不是你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6)
即使她不认为他说的有错,但是这并不是她现在希望听到的话,尤其这样的话出自他的口中。郑微变色,“林静,你有什么资格来安排我的生活。”
她说话还是不喜欢绕弯子,然而林静很显然并没有被激怒,他平静地说:“我见过的人比你多。陈孝正或许有几分才气,可是一个自己都没有安全感的人,怎么给你幸福。”
“他不能给我幸福,你就可以吗?”她冷笑。
“你想知道答案的话,为什么不试一试?”他挑眉。
郑微顿时被激怒了,“你们这些自大狂,通通都自以为是地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问过我想怎么生活吗?别说得那么好听,好像真的在乎我的幸福,其实你们都自私!一个两个都走了,这不要紧,我不怪你们,可是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林静,你敢摸着自己的心说一句,你当初半句话不说就离开,回来三年不闻不问都是为了我好?我跟你十七年的感情,十七年,我把你看成我最重要的人,除了我爸妈,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可是你呢?你一句不知道怎么面对,就丢下我七年,就算是出了我妈和你爸的事情,我们做不了情人,难道做不了情人就必须恩断义绝?回国的三年里,你哪怕给过我一个问候,哪怕只是给个肩膀让我靠一分钟,我们今天就不会这样。说什么我幸福你就离开,你们都把算盘打得太精,我怕了你们这些聪明人。”
她哭的样子很狼狈,林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被她一手拍开。“你走吧,大检察官。”
她推门出去。
林静对着她的背影说:“你骂的都对,少年意气的时候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比感情更重要,后来才发现我们能记住的偏偏只是一些小的幸福,就像你摔倒了抱着我哭,就像我练字的时候你在旁边玩得一脸的墨水……我不敢说今天我变得多伟大,至少我说想给你幸福,这句话不是假的。微微,这个世界凉薄的人太多了,就算你找个陌生人,他也未必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会走,不过你要知道,今天送你回来的,不是一个检察官。”
郑微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她忽然想念鼠宝。人还不如一只不怎么样的猫,至少你对它好,它都知道。
老旧的走道黑漆漆的,她摸黑走了上去,掏出钥匙开门,听到远远的脚步声,半举着钥匙站在那里,莫名的就有几分期待。然而那脚步声渐进,不过是个晚归的邻居。她一再笑自己无药可救,摇了摇头,开门进去。
陪鼠宝玩了一会,洗了个澡,打开窗,晚风吹在脸上,郑微才觉得自己又活了回来,开门把垃圾袋放到门口的时候,在旁边心怀鬼胎许久的鼠宝出奇灵活地从打开一半的门缝里溜了出去。
“鼠宝,回来!”郑微着急地喊了一声。
冲动地奔向自由的鼠宝哪里会听她此刻的呼唤,一眨眼就从楼梯口溜得无影无踪。郑微担心它找不到回家的路,急急忙忙回房间披了件衣服就追了出去。
郑微住的是大院最老旧的一栋公寓楼,中建的宿舍区并不在闹市,尤其她们住的这一栋,背后直接靠着一个尚未开发的小土坡,小土坡上杂草丛生,她最担心的就是鼠宝溜到了那里,黑漆漆的就再也找不回来。
大概这天是农历十五左右,月亮又大又圆,借着月光,郑微看到鼠宝肥硕的屁股在前面的室外健身器材处一闪而过,要是跑过了那块休闲空地,很快就到了后山。郑微没敢多想,一边小声地叫着“鼠宝鼠宝”,一边跟了过去。这片单位开辟的休闲区早已因为设备陈旧,位置偏僻而无人问津许久,郑微站在单杠附近,焦灼地环视四周。一转身,阴暗角落的一个人影吓得她顿时毛骨悚然,“谁!”
“是我……”他急急地说,似乎没料到会吓住她。
听到这个声音,郑微气不打一处来,“没事跑到这吓人干什么?你这神经病。”
他自我解嘲,“你总算不再叫我陈助理。”
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7)
郑微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别告诉我你是在这里散步。”公司给他安排的住处在新的11栋,那边有中建大院最美的绿化带。“你那么忙,来这里干什么?”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很平淡,就如同跟一个不相关的人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话说出了口才知道仍有那么一番酸涩讥讽的滋味挥之不去。
他什么都没说。
郑微苦笑一声,继续就要再去找鼠宝。
“很多次,我都不敢走得太近,怕正好遇上了你,但是,又怕看不到你窗口的灯光。”
他总是如此,一脚把她踩进尘土里,还埋怨说,你站得太低,我听不到你说话。
郑微嘲弄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大楼即将分毫不差地竣工,所以就开始怀念那有趣的一厘米误差?”
他依旧沉默,没有争辩。于是她回头,“如果我不下楼,你就一直站在这里?就算你站在这里落地生根,又能怎么样?中国那么大,你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地镀金回来,为什么还要回中建,偏偏还选了二分。是不是这样衣锦还乡的感觉让你觉得很爽很有成就感?不过说实话,我真看不起你这个样子。”
陈孝正说:“从工地回来之后,人事部问我,你最想去哪个部门。我心里想,那里都行,只要不是二分。所以当我听见自己说‘二分’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如果只能看着,那能近一些也是好的。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又怕你幸福。”
林静说得对,陈孝正其实是个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个被逼迫着长大的孩子,不管表面上多么冷静克制,骄傲清高,也只是个孩子。这个孩子总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结果伤人伤己。
郑微忽然想起了阮阮的那句话: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郑微靠在单杠上,冰冷的铁栏给了她支撑。
三年里,她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当他再度站在她的面前,说:“微微……”
她可以有很多选择,或是若无其事地微笑,或是头也不回地走开。然而她始终高估了自己,当这一幕出现,她如同所有软弱的女子,唯一的渴望,只是流泪。
当她在渐渐低头的他面前慢慢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边流连。在放弃了思考之前,她想,对也好,错也罢,就让他这样吧。
然而,一切错在月亮太亮,最后一刻,她忽然记起了多年以前校园静谧的篮球场上,她也是这样在他怀里半仰着头,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样亮。她曾经说,那将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月光再亮,终究冰凉。
“不。”她在那个吻落下来之前别开了自己的脸。陈孝正也如梦初醒,仿佛打了个寒战,骤然松开了她。
一声难听的猫叫声传来,郑微立刻循声望去,鼠宝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看着他们,两只小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她跑了过去,它也并不再逃,仿佛玩累了,迟早等待着她的寻找。
“鼠宝,我们回家。”
那夜郑微睡得很早,睡前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去张望。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二天两人在电梯里相遇,正值上班高峰期,电梯里满满当当都是相熟的同事,郑微跟大家一起例行公事地打着招呼,最后看着站在身边的他,“陈助理早。”
他还是那样整洁得一丝不苟,白色的衬衣每一处细小的褶皱都恰到好处地挺括,笑容随和,眼神疏远。在一群表情疲惫,睡眼惺松的同事里,他的冷清就像一面墙,将他无形地隔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一眼郑微,回应她的问候,“早。”
电梯停在六楼,他欠身让她先行,郑微连忙做了个手势,“您先请。”他笑笑,先走了出去,郑微才紧随其后离开电梯,随即两人各自走进办公室。
昨夜的一切,清梦了无痕。
然而从此郑微每次晚归,步入楼梯口的时候脚步总是踌躇,她从不往那个方向看,的一盏灯却总是亮至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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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8 09:0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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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8)
**工作场合相逢,再没有比他们更客气融洽地相处,周渠交代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们两人共同完成,郑微做事利落,陈孝正严谨细致,一向要求甚严的周渠对他们的工作成果也表示赞许。只是八卦的小后勤经常说:“郑姐,你跟陈助理在一起的时候,随便用DV拍一段,就是礼仪课的绝佳教材。”
有时办公会上郑微从会议记录中偶尔抬头,她会错觉他的眼神流连在她的身上,然而当她若有若无地朝他的方向看一眼,却总发现他的视线不过是越过了她,停留在某处。
第十八章 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
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哭了
八月份后,周渠参加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会密集了起来,郑微也不时加班给他整理会议材料,有时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离开的时候才知道整栋楼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第一次在加班的时候遇上陈孝正,他刚结束了一场应酬归来。
郑微看到他有些意外。
他说:“我上来拿点东西,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顺便来看看。”
习惯了**的相敬如宾,晚上寂静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忽然就变得局促而狭窄。
“哦,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她以为马上可以说“再见”,他却疲惫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您还有事吗?”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坐一会儿就离开。”
郑微埋首工作中,没过几分钟,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倚在沙发靠背上,双眼微闭,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腿上,领带也扯松了挂在脖子上,似睡非睡的样子,她远远地就闻到了酒气。
“你别在这里睡着了。”她说着还是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喝吧,热茶可以解酒,清醒了一点就回去。”
他睁开眼看着那杯茶,“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倒茶,以前你真懒,开水都是我给你提到楼下,连碗都要我给你洗。”
“你醉了,还说那些过去的事干什么?”
他端起杯子,笑了笑,“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大概真是喝多了一点……这样也好,我真怕太清醒。”
郑微把话题岔开了去,“跟谁在一起喝,弄成这个样子?”
他说:“跟其他几个分公司的负责人,这种聚会没多久就有一次,周经理不怎么喝,二分就我们两人,全灌到我这来了。”
郑微皱眉,“不会是遇上了一分那几个酒鬼了吧?”
陈孝正摇头,“不是,一分的倒没去,我跟七分的副经理喝了不少,你还记得他吧。”
“七分的副经理,我没印象。”郑微茫然。
“你不记得了?”陈孝正有些惊讶,“我刚到二分的时候,有一次跟他吃过饭,那次你也在场,他就坐在你对面,老看着你。”
郑微参加的饭局无数,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有吗,你记错了吧?”
他笑了,“我怎么可能记错,那天你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裙子是淡绿色,带着小圆点,头发没有扎起来,也是今天这副耳环。”
他这么一说,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有这么一套衣服,只是大半年过去了,她早忘了,他却还记得。如果她没有记错,在那些场合里,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番话说出了口,两人俱是沉默,郑微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手上的热茶散发袅袅的白烟。
“微……”
“别说……”
那晚以后,郑微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看见灯光,经常会上来坐一会儿,她仍旧不怎么理他,可是他没有来的时候,每次听到风吹动树叶,她都误以为是脚步声。
周渠惊讶于她越来越惊人的工作效率,**交代她办的事情,要求她半个月内做好,她次日清晨就递到他办公桌前。
“晚上加班了?其实不是很急,没必要让自己那么辛苦,年轻的女孩晚上应该有更多的私人时间。”
他不知道,三年多了,她这才又觉得时间对于自己而言又有了意义。她感觉得到自己心里萌生的死灰复燃的期待,一点点,无声无息蔓延。是的,她知道,她什么都心知肚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期待更为愚蠢,然而她太渴望那簇微弱的喜悦的火苗,摇曳的,风一吹就会熄,但这毕竟温暖了她。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有时跟她说几句话,这个时候,郑微想,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自己的记忆,记住快乐,忘记悲伤,难得糊涂。她毕竟还是爱他,正因为爱,才可以因为一分的甜忘记九分的苦。
第十八章 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
有一次周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郑微,你跟林副检察长那天吃过饭之后还有没有联系?”
郑微愣了一下,“嗯,很少。”
周渠点头,“我见他对你挺上心的,听说他还没结婚,条件固然是好,但人太精明了,也不一定是良偶。”
郑微感到有些意外,周渠以往从未对她的私生活有过这样具有倾向性的评价,即使他对她和陈孝正以往的关系了然于心,也从不点破,不知道他现在貌似无心的一句话,用意却是为何。
“领导,你想到哪去了。”她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
周渠也笑,“我就随便说说,也没别的意思。”他想了想,又云淡风轻地提到,“对了,我上个星期一连两天晚上在办公室写点东西,居然都遇到陈助理,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加班,看见我在,顺便跟我聊聊,可是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年轻人真有意思。”
郑微忽然脸红,嘴上应和着,“是挺有意思的。”转过身却开始不自觉地微笑。
没过多久,郑微迎来了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本来也没打算大肆宣扬,偏偏一上班就收到了一大束送到办公室的百合,上面的卡片没有落款,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生日快乐”。这下一来,大家追问神秘送花人的来历未果,就纷纷嚷着晚上要她请客,其中又以最爱玩的何奕为首。何奕结婚后收敛了一些,加上他父亲出了事,不再像以往那样胡天胡地。他还在二分工作,虽然已不是当初的太子爷,但他却满不在乎,也许对于他而言,少了那层身份的束缚,反而会更自在一些。他父亲拘留了几天后,经中建的上属部门与检察院协调,终于得以内部处理解决,单位开除了他的公职和党籍,让他提前退休。能够有一个普通的安逸的晚年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一个结局,当然,他悄无声息的退休和封口,让不少人也暗地松了口气。
郑微拗不过何奕和一帮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的撺掇,只得晚上请他们一帮人吃饭。包厢里,大家闹哄哄地要敬寿星的酒,郑微感叹于自己又长了一岁,不知不觉中也喝了不少。
何奕见她好几次看手机,就笑她,“等谁的电话?不会生日还安排相亲吧?”
郑微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怕我妈打电话给我。”
正说着,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一把抓起手机,何奕贼兮兮地凑过去看,被她灵活地避开。急匆匆地走出了包厢,关上门,她才接起电话。
“喂?”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透露出心跳加速的秘密。
“是我。”
她当然知道是他,今天她一直都有种预感,所以始终在等待着这个电话。
“有事吗?”
“没什么事,忽然想起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郑微咬着自己的唇,“嗯,谢谢。”
“你那边很吵,在外面?”
“何奕跟市场部那帮家伙非要我请吃饭。”
“这样呀……好吧,那你去吃饭吧。”
她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失望,她等了一晚上,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于是便赌气似的道:“我进去吃饭了,没什么事我挂了,再见!”
“再见……等等……”
就在她打算掐断电话的时候,他忽然急切地补充了一句。
郑微咬牙,“陈孝正,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到底想怎么样?没事的话别浪费我的时间。”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我想见见你。”他低声说。他从来都是这样,绕来绕去,不逼到死角就不肯说出心里的话。
“你要是等下有事的话那就算了。”
她忽然想痛骂他一场,不过终究还是放过了自己,“我吃完饭给你电话,有什么到时再说。”
走回饭桌的时候他们都看着她。
“看什么,没见过女人?”郑微对着为首的何奕笑骂了一句。
何奕说:“你带镜子没有,照照你脸上的笑容,接你妈的电话用得着笑得这么春心荡漾吗?”
第十八章 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
郑微还真拿出了化妆镜仔细端详,“有这么夸张?”镜子里的她,脸红扑扑的,就连眼睛都在发亮。”
“快说是谁,我们去找他拼了,二分和尚本来就多,好不容易有个长得正常的女的,还有外面的色狼来抢食,还让不让人活了。”
郑微指着他们说:“你们这帮狠毒的家伙,有老婆的有老婆,有女友的有女友,我孤家寡人的时候没见你们可怜我,现在倒一个两个冒出来了,谁坏了我的好事,我才跟他拼了。”
何奕说:“这孩子单身久了,都疯魔了。那么说还真有男人撞你枪口上了?”
“关你什么事?”郑微笑着吃东西。
“工会李翠芬那八婆估计要吐血了,前几天她还说,看来看去二分估计只有陈孝正能入你的眼,还说要给你们牵线,说不定能成。”
郑微暗暗一惊,强抑住脸上的不自然,笑道:“李阿姨又乱点鸳鸯谱了。”
何奕心有戚戚然,“我也觉得是,你挑谁也不能挑陈孝正那家伙呀,海归又怎么样,阴恻恻的,就快没拽到天上去,你要是做他女朋友,非疯掉不可。”
郑微想起了以前,莫名就想笑,大多数在一起的日子,经常被气得疯掉的那个人似乎是他。
跟郑微关系挺好的市场部副主任说道:“何奕,你还别说,李翠芬平时消息挺灵通,这会却犯了傻,陈孝正是什么人,人家拽那是完全有本钱的。我听公司人事部的人说,他从工地回来的第一天,是我们欧阳老板亲自带去人事部的,当着人事部主任的面就说,想去那个分公司锻炼几年,直接提出来。”
“对,我也听说过,当初陈孝正选了二分,周渠还去找过欧阳老板,明里当然讲那样的人才来二分是屈才了,说到底是想拒之门外的,结果被欧阳老板一句话挡了回来。你们也知道,周渠这几年风头太盛,在上面多少要收敛些,只好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平时对陈孝正也客气得很。”
“你们说欧阳老板看中陈孝正什么?听说有时老板周末钓鱼都叫上他一起。说是爱才吧,中建的海归也不止他一个,说是亲戚,好像也不太可能吧,老板家里不是北方的吗,陈孝正好像是本省人。”
“你们懂什么,世界上有一种亲戚关系是不需要血缘的。”
这句话一说,大家当下了然,纷纷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何奕讶然道,“难道他跟欧阳婧……对了,我怎么没想到,他和她在美国应该是同一个大学。”
“这就没错了。以后你们可悠着点,别得罪了驸马爷都不知道。何奕,你认识欧阳老板的千金?”
何奕说,“什么呀,欧阳婧那家伙从小就住我家对门,当时我老头还当权,欧阳是副书记,她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
有人笑道:“那你干吗不下手呀,让别人拣了个便宜。”
何奕拍了拍胸口,“饶了我吧,她那个脾气……全世界的男儿在她眼里都是脏的,想不到居然还会有男人入得了她的眼,不简单呀不简单。不过欧阳婧好像没有回国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带着点洞悉机密的兴奋,当然更多的是夹杂着羡慕的鄙夷。过了很久,才有人发觉今天的主角一直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背过身去一声不吭专注地看着包厢角落里的电视机。
何奕扫了一眼,电视里播的是最近的黄金强档剧集《哑巴新娘》,受尽欺凌的小媳妇在悲戚的插曲中抽抽噎噎。他好笑地拍了郑微一下,“喂,你不会喜欢看这种煽情肥皂剧吧,不像你的风格呀。”
郑微笑着转身,却是满脸泪水,“是呀,我也没有想到,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哭了。”
何奕看着郑微笑着擦眼泪,无奈地说:“女孩子就是这样,少宜也是,平时争强好胜地,看到稍微悲情一点的电视剧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真想不通。”
郑微说:“没办法,女人就是容易为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泪,挺可笑的。”她眼睛还红着,兴致却陡然高涨了起来,站起来招呼道,“别光说那些闲杂人等不相干的事,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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