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瞧，那些理想主义者的幽灵

瞧，那些理想主义者的幽灵
      石囡
      理想主义过去是一个好词，但现在不是了。如果有人说你是理想主义者，自然是指你不会当官赚钱，不懂权谋，不会钻营，不愿意利用现实的肮脏改变自己的命运。你有一肚子人类文明蓝图，你不能改变自己却妄图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你看看，理想主义者有多可笑。
       但从前不这样。大约一百年前，胡适博士从美国归来，想要用杜威的哲学来改变中国。李大钊也引进了共产主义。后来，胡适、鲁迅、陈独秀、李大钊等人一起请来了“德先生”“赛先生”两位先生。他们就都是理想主义者。
       那时候的理想主义者居然能做出很多事情。那时候教育部信任蔡元培，军阀惧怕章太炎。蔡元培信任学者，学者主持北大的教育。那时候低学历的梁漱溟、钱穆等人都可以成为教授。那时候大学校长还懂得学术，教授不抄袭论文也不猥亵学生。那时候的学生都充满了人文理想，他们充满了朝气，勇于冲破羁绊。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创造了一个时代，并且改变了中国。
       二十五年以前也不这样。稍微年龄大点的人，都会记得“85思潮”。这个从美术领域兴起的思潮，后来波及文学、历史等领域。那时候，一群理想主义者引进了很多西方的先进文化，前卫艺术家们讨论表现、达达，大同大张、任小颖等人的WR三人小组还能够租用中国美术馆举办行为艺术大展。那时候莫言们津津乐道的是《百年孤独》、卡夫卡和卡尔维诺。那时候诗歌有上千个流派。那时候历史学家尊奉汤因比，人文理想者拍摄了《河殇》。那时候的文化精英反思现实，充满了改变社会的理想，他们呼唤，启蒙，充满热情。那时候人们想说点什么，想做点什么，还没有太多限制。
       但是二十五年前的5月35日之后，这些都被改变了。80后出生的一代人，他们接受的教育已经完全变味，“85思潮”前后的一些文化精华，好像一夜之间从世界上消失了。八十年代时候，人们还知道人体画是艺术，九十年代的时候，很多人就以为人体画是色  情。（直到今天，人们在看待一幅画画得好不好，评价标准还是“像不像”。在欧洲，一个小孩子能够欣赏的名作，一个中国的大学教授可能也看不懂。）八十年代的时候，西方哲学史是必读书目，九十年代后，马哲是必读书目。八十年代的时候，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卖的很火，整个九十年代，这本书就再也没出版过，学历史只能学到中国革命史和马克思历史辨证法。八十年代时候，学中文的能接触到欧美众多流派的作家，九十年代之后，中文系学生读得最多的作品是雨果和托尔斯泰。好像一夜之间，人都变得愚昧了，民主与自由不懂了，变得满脑子帝王将相，散发着铜臭味。好像一夜之间，人们都瞎了，西方近五十年的先进文化看不到了，看到的还是一百年前的事情，好像二次大战之后，整个欧美从地球上消失了。
       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之后，文化精英们也集体失语了。不是他们失语，而是嘴上绑了绷带。有些东西在禁播，有些东西变成非法出版，有些东西禁止刊登。你写书了，好吧，拿到海外出版吧。你拍电影了？好吧，你到柏林获奖，国内是不能公映的。
       二十五年前的5月35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所喜爱的那个老人，到底对年轻人们做了件什么事情。是什么东西被矫枉过正，让文明倒退如斯？我明明记得那一天，波兰举行第一次民主大选。我明明记得第二年，柏林的一堵墙塌了嘛。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第十五章写了一个故事，布恩蒂亚家族的第四代，阿卡蒂奥第二在美国人开办的香蕉公司里当监工，他带领三千多工人罢  工，遭到军警的镇压，三千多人只他一人幸免。他目击ZF用火车把工人们的尸体运往海边丢到大海，又通过电台宣布工人们暂时调到别处工作。阿尔卡蒂奥四处诉说他亲历的这场大屠杀揭露真相，反被认为神智不清。大屠杀之后，连续下了四年大雨。大雨过后， 马贡多的市民们连这个城市的缔造者——布恩蒂亚家族都整个遗忘了。
       时间的大雨，愚昧教育的大雨，真的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事情。
       理想主义者就是在大雨之前的那个事件之后，彻底失踪了。今天，我们走在街上，或者打开微博，还会发现一些理想主义者的幽灵。往往地，为了掩饰自己也是一个幽灵，我会大声地喊：瞧！那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