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2:05

【星座】张二棍新作18首|《黄河》诗歌专号



【作者简介】
    张二棍,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山西代县人。大同217地质队职工。诗作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旷野》。曾获《诗歌周刊》年度诗人奖、《诗刊》陈子昂诗歌奖新锐诗人奖、“安居杯”第三届地学诗歌大赛一等奖、《小众》年度诗人奖、首届“中国天水·李杜诗歌奖”新锐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多种。山西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31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曾参加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地矿作协会员。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2:26

张二棍新作18首





夜车上



一群疲惫的身体,乘以一间

闷热而缓慢的绿皮车厢

等于被城市鞭挞着

前进的乡村

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

除以十四个捉襟见肘的汉子

等于一根根烈日下的钢筋

一锹锹风雨中的沙土,一双双裂开的胶鞋

那么,减法呢?一群不得不,候鸟般迁徙的人

减去一个羽毛般

从松动的脚手架上,落下的人

等于一滩被迅速抹去的血

等于下午的结算,连夜的离开

现在他们进入梦里,无所不能

他们成为写春联的秀才

成为驯骡子的好手,成为村庄里最精干的会计……

把他们,加起来。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加起来

等于这个车厢,等于一粒汉字

加,另一粒汉字

等于,民+工

现在,我是这个车厢里唯一醒着的人

我加他们,等于被篡改的一生

我加来加去,怎么算

都是这个结果。加上你,也一样

哪一个结果

也约等于这一个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2:43

夜读聊斋,有感



不得已,又一次修改了聊斋

要温习聂小倩的薄命,也要

忍受席方平的凄惶。更需要

承担蒲松龄,这个落魄者

下在门前茶碗里,和纸上的毒



夜读聊斋,要一次次读

才能读懂,虫豕的嘶鸣。并陪它们度过

喊冤般一声声拉长的黑夜

要读懂松涛阵阵的歧义。还要

陪月下的松柏,度过这枝条如舌头般

伸长的夜。要读懂爬行的悲

站立的苦,就免不了要舍命

陪那一个个,修成肉身的姓与名

度过,白色丝帛的裙裾缓缓拖曳过

草丛的夜



夜读聊斋,就是放任

一千只虫来咬,蚊来叮

且看作,它们是一千个穷书生

摇着一千把破扇子,纷纷来投胎

它们把灯光照亮的纸面

当作衙门前的鼓面,敲打着

直到溅出身体里的血



直到我不忍,轻轻合上书页

——掩旧卷,如填新坟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2:53

桃花潭记事



1

青弋江幽深。可供屠夫净手,戏子洗面

而我始终没勇气,掏出自己

那本薄薄的诗集。我怕,淘洗过后

纸上,什么都留不住。我怕连纸也留不住

我怕连我,也将被浪花抹去



2

李白来过之后

菖蒲、鸢尾、芦苇。 落羽杉、乌桕、落羽衫

又摇曳了千年。今天的桃花潭畔

每一株植物,都学会了吟哦

都有了摇头晃脑,无风而动的礼仪



3

如果青弋江岸的鸟鸣,重一些

就会沉入流水,为游鱼

如果汪伦墓畔的花香,再重一些

就会凝聚杯中,成酒香

如果青檀的落叶,再重一些

也许会化作桃花潭的一叶扁舟

如果飘过皖南的白云与乌云

加重,再加重,就不会散去

就郁结成那一片粉墙,黛瓦

——唤作查济古村



4

十万亩稻田,十万只青蛙,十万棵稗草

一顶苍穹,一团漆黑,一片虫嘶

一个刘年,一个武强华,一个我

半夜,半醉,伴幽幽桃花潭

伴,千古太白诗

伴,一只短命的萤火虫



5

我来时,带着雨伞,念珠,半瓶止痛药

我去时,雨伞与念珠俱在,而药瓶

空空。胃疼还在加重。仿佛我来此

与你们相聚,只是为了多一些疼痛



6

皖南的风,稻田上空的星星,桃花潭里的水啊

它们和太白的诗句一样,皆率性,皆无章法

皆可不朽

——这是让我敬畏的理由



7

荒冢四周,褴褛的芭蕉叶如襁褓

石狗,石马,石牛,石羊,石象

赤裸裸站着,面孔桀骜

它们刚刚从青弋江对岸的山石中出生

一千年太短,就算再过一千年

它们也没有打算,成为

一个汉人冢边的符号



8

汪伦墓畔,我是怀友的李白

敬亭山巅,我是思亲的李白

想写诗时,我是被汉语放逐的李白

写完此诗,我是被李白羞辱的李白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3:05

暮色



远方。每一座山峰,又洇出了血

云朵比纱布更加崩溃。暮色正在埋人

和当年一样慌乱,我还是不能熟练听完

《安魂曲》。我还是那个捉笔

如捉刀的诗人,用歧义

混淆着短歌与长哭。一天天

在对暮色的恐惧中

我还是不能和自己一致。总是

一边望着星辰祈祷

一边望着落日哭泣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3:15

黄土高原风成说



那么说,我的故乡

是一场接一场的大风

刮来的。那么说

是铺天盖地的大风

带着一粒粒沙子,黄土

燕子衔泥般,堆砌成

山西,代县,段景村

那么说,在某一场无名的大风中

先人们,拖儿带女跋涉着

他们手拉着手,一脸汗渍,和泥土

像是大风创世的一部分

这么说,他们最后埋在土里

也等同于消逝在风中

这么说,我是风

留在这里的孩子

——我住在这人间的哪里

也不过是一场客居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3:25





总有人一生下来,就选择聋掉

总有人,慢慢变成聋子

有人听不见小一点儿的声音

比如,针尖刺穿血管

有人什么也听不见

比如,山洪冲走牛羊

有人听见了,装作没听见

有人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拼命点着头

我见过世界上有一个哑巴

用小到我们听不见的声音

对自己说话。一边说

一边摇着头

我只能听见,那摇头的声音

却无法听见,他对自我的

呵斥和羞辱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3:35

路过她们



她们在清晨的冷风中

夸张地,扭动着衰老

而臃肿的腰肢。当一首音乐

停顿下来,又换一首的时候

她们流露出一丝

恐惧,与无所适从

每一天都是这样

每一天,我们都毫无经验的活着

我: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3:45

拆长城



把长城拆开。把城墙、门楼、瓮城,依次拆开

拆成一堆堆砖瓦,一副副榫卯,一粒粒钉子

拆出其中的铁匠,木匠,泥瓦匠

再拆。拆去他们的妻儿、老小、乡音

拆。拆去他们枯镐的一生。拆去他们身上的

血泡,鞭痕,家书。用苛捐,徭役

用另一道圣旨,拆。拆,一个朝代,接一个朝代

一个口号,接一个口号。来,把长城拆开

把宫阙拆开,把宋元明清拆开,把军阀拆开

一路拆。把大厦,把流水线,把矿井

统统拆开。拆出那些铁匠,木匠,泥瓦匠

拆出他们身体里深埋的,长城,宫阙,运河

拆出他们身体里沉睡的陵寝,兵马俑,栈道

拆出他们伤痕累累的祖先

拆出他们自己。拆出你,我

拆出我们,咬紧牙关

涕泪横流的子孙

Bigfish 发表于 2017-1-18 11:23:53

一个人的阅兵式



辛苦了,松鼠先生。辛苦了,野猪小姐

辛苦了,俯冲下来的鹰隼和心乱如麻的兔子

辛苦了,彻夜修改谎言的蟋蟀们。辛苦了

在黎明前秘密集结的大雁们。辛苦了猴子

火中取栗的猴子,水中捞月的猴子

辛苦,尘世间所有的猴子———

在街头卖艺的猴子,和

拴在餐桌边,准备献上脑浆的猴子

辛苦了,琥珀里的昆虫,雕像上的耶稣



辛苦了,我的十万个法身,和我未长出的一片羽毛

辛苦,十万颗洁净的露珠,和大地尽头

那一片,被污染的愤怒的海

辛苦了,一首诗的结尾

——来不及完成的抒情,以及被用光的批判

辛苦了,读完这首几经修改的诗

稍息,立正

请您解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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